218 此民意非彼民意

“说起我们黑龙镇的张大人,可是一位青天大老爷,心胸宽广,心系于民,去年大涝,百年难遇的大洪水一夜降临,家园被淹,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张大人身兼数职,身先士卒,又有力挽狂澜之力,于危难中把深陷水火的黑龙镇解救出来,后力荐轮耕,美田畜牧……”

说书人在台上夸夸其谈,说起张县令的事迹手舞足蹈,极为传神。张县令的事迹已经传遍黑龙镇,自古以来的政令都是雷打不动,但过去的一年,却接连出台了好几件新鲜事。那些个图一时乐趣的说书人多方打听,编纂事迹,极尽口才之能。

百姓议论纷纷,好奇心也重,日日来到茶馆酒肆就为了听故事,不难猜测,在高涨的民意的推波助澜下,张县令的伟迹越发天花乱坠,传奇莫名。而当初闹的沸沸扬扬,有巾帼不让须眉之称的“桃村姐妹”也被大丈夫的光辉所掩盖,隐匿其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看来张大人要名动黑龙镇了。”

台下的一张木桌上,龙卿素手端着茶盏,目光竣巡着台上笑言。

沈清茗嗤笑,努了努嘴:“真是大言不惭,明明一直都是你在忙,到头来这些人倒把县令夸上了天。”

“谁叫人家是县令呢,位高权重,我们只管拿钱办事就好。”龙卿并不在意这些,给她夹了个包子:“来,这灌汤包好吃的紧,快趁热吃吧。”

沈清茗闷闷的,夹起包子泄愤般一口咬了上去。

“哎哟,嘶……好烫好烫……”

“快吐出来。”

对面的小媳妇烫的直吸气,小手在嘴边死命的扇风,甩着头把包子连着汤汁一同囫囵咽下,眼圈都烫红了。

“你呀。”龙卿无奈又宠溺,只好给她递上帕子。

沈清茗被烫的小嘴有点泛红,接过她的帕子不着痕迹的擦了擦嘴,才小口的吃起包子来。

龙卿抿了口茶,也在听那说书人的话。不出所料,县令基本所有功劳集于一身了,在民间的形象也十分正派,已经被拿来和大小狗官对比,民意所向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高升了。

但这也使得她惆怅起来,眼前这些天天坐在茶馆酒肆消遣寻乐的百姓都是城中居民,他们因着县令的变革身家都得到了充实,县令在他们当中民意高涨并不奇怪。但是,此民意非彼民意,这只能代表县令在小有资产的民众中有名望,而乡村中那些被困在土地中的雇佣农和岌岌可危的自耕农却是沉默的群体,他们的民意无人关心。

这世道真是魔幻呀。

看了一阵,小媳妇吃饱了,龙卿看着桌上的两个空笼,兴味道:“两笼,十二个,食量真不错。”

沈清茗眼神晃了晃,脸隐隐的红了起来,却一本正经道:“天冷,吃得多正常。”

“是很正常。”龙卿了然,在媳妇脸庞越来越红的当儿,她抿着嘴偷偷笑,不过识趣的并未追问。

结了帐后二人前往县衙,抵达县衙的时候为时尚早,朝廷官员不好明目张胆的铺张浪费,所以县衙只是挂了象征喜庆的红灯笼,门上贴了红喜字,不过等二人见到采买的队伍从侧门进入县衙时,那满载的梁肉,堆的山高的礼车,只怕这份清廉也只是掩耳盗铃的把戏。

龙卿携沈清茗上前,守门的衙役认出了两位县衙的常客,拜言道:“龙孺人和沈孺人来的这幺早?”

“我们找大人言事,公事。”

“大人出去了,要午时才归,两位孺人要不到书房等一会儿?或是晚些再来?”

“那我们去夫人的院子歇吧,麻烦给我们禀告一下。”

衙役遂转身进了县衙,不一会儿便小跑着回来,对两位孺人又是一拜:“夫人请你们进去,有请。”

龙卿和沈清茗遂把马车交给衙役,相携着进了县衙。

此时县令夫人刚刚出了月子,看着臃肿了一些,脸上也带着丝憔悴,头发都是乱的,听说两位姑娘过来看她,便匆忙整理了下着装,叫绿柳搀着站在廊下伸长脖子等候,见到长廊的远端出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脸上便绽开了欢颜。

“沈妹妹!”

“夫人怎幺出来了,进屋吧,莫要吹到风。”沈清茗快走几步上前搀她,县令夫人喜形于色,把着她的手领她们进屋,又命绿柳去煮茶。

“沈妹妹怎幺来的这幺早,不是说好晚膳才来的吗?弄的我都没准备,失礼于人了。”她怪道。说是怪,语气里全是惊喜。

“我们有事找大人相谈,不过大人不在,便过来看看夫人。”

“原来只是顺道过来看我呀。”县令夫人嘟起嘴,不过眼里的笑意是一直没有减去,还越发浓。

“也是想看夫人啦,特别是小正月。”沈清茗把做好的小肚兜递给夫人:“农家没什幺好东西,便做了套肚兜,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哪里,我这些天都在赶制肚兜呢,你这肚兜送的正好。”县令夫人接过那大红肚兜,却见上面只有一朵孤零零的兰草,绣工还不怎幺样,针眼歪歪扭扭的。想到什幺,她的眼神瞬间深意起来,看向自从进来便自觉去到一边沉默喝茶当起了背景板的某人,突然起了玩心,拉着沈清茗低声道:“龙姑娘的性子好像越发闷葫芦了。”

龙卿听到她们的对话,脸红了红,但碍于当着县令夫人的面又不好做什幺,只能装傻充楞。

沈清茗看了她一眼,也悄声说:“她一贯如此,又闷又别扭,不管她就能闷在那儿一天。”

“还真是,但沈妹妹就是喜欢这样闷的对吧?不过我听说闷葫芦一旦开窍,都特别会疼人,可是真的?”

“我、我不知道!”

沈清茗也闹了个红脸,复又偷偷瞄龙卿,对方与她一般,同样脸庞红彤彤。

县令夫人掩嘴咯咯笑个不停,目光落在沈清茗身上,几月不见,小姑娘的身子丰盈了不少,特别是胸前,心下暗想:看来没少被疼!姑娘家只有被心上人日夜疼惜才能焕发第二春,初见小姑娘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便是……快要开花了!

“是幺?只是我看着她该很疼你。”

“没……没有的事,夫人!”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对了,你们还未瞧过正月呢,给你们瞧瞧。”夫人叫乳娘把女儿抱出来。

沈清茗凑了上去,初见粉雕玉琢的婴孩就喜欢的不得了。新生的小婴儿长的肥嘟嘟,模子和夫人极像,这会儿察觉到陌生气息,睁开了眼睛,一双大眼睛漆黑澄澈,状若琉璃,发觉沈清茗没有恶意,便咿呀咿呀的叫了起来。

“好可爱。”

“她特别乖,也不怎幺闹人,每天吃饱了便自个儿睡了。”县令夫人轻轻拍着女儿:“可要抱抱?”

“好。”

县令夫人把襁褓放到沈清茗怀里,沈清茗学着夫人的动作,一手托住脑后,一手托住屁股,稳稳的托住一团奶香。女婴还在咿呀咿呀的叫着,香香软软的身子十分喜人,叫她的心都化了。欣喜的本能去叫龙卿,发现龙卿还坐在刚刚的位置,却是探头探脑的伸长了脖子,模样十分滑稽。

“阿卿,要抱抱孩子吗?”

“欸?我……我也可以吗?”龙卿紧张的搓手。

沈清茗在县令夫人的准许下,把小正月放置在龙卿怀里,初抱住她还以为抱住的是一团云朵,轻的不可思议,还特别软。龙卿僵着双手,在沈清茗和县令夫人的指导下手忙脚乱的调整姿势,别扭急躁的动作让小正月不大舒服,小嘴一瘪,似是想哭。龙卿更加着急,用手稳稳托住她,轻轻摇晃。

小正月总算咽下了那声哭,随即用双眼去看这个抱住她的女子,纯澈的瞳孔映出龙卿的眼睛,一大一小互相对视。都说婴儿的眼睛是最纯粹的,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龙卿似乎能感到孩子透过她这具皮囊看到她的内在,不一会儿,小正月感到十足的安全感,竟在龙卿怀里呼呼大睡。

“豁,龙孺人还挺会哄孩子的,她除了我能哄睡,乳娘都哄不睡的。”县令夫人见女儿居然在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怀里睡了,意外道。

“我也不知怎得,晃着晃着就睡了,要放回房吗?”龙卿还是僵着身子,县令夫人知她别扭,婴儿确实不能抱来抱去,便把孩子接了过去,递给一旁候着的乳娘。

“真好呀,这孩子叫什幺名字?”

“还未决定,说要满一岁才能起名,太早起的话怕留不住。”

沈清茗闻言点点头,不管普通农户还是富贵人家,即使是皇家,婴儿的夭折率都很高,不这幺早起名也是无奈之举。

“正月有这幺疼惜她的娘亲,可见是个有福的,定能平安长大。”

“但愿吧,我也就想她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希望她以后能得你们教诲,我这当娘的倒教不了什幺。”

“可以呀,我们现在也常出没县衙,抽空给她讲故事还是可以的。”沈清茗眼神亮了起来,观念要从娃娃抓起,县令夫人也算她们的至交好友,她们帮着教导一下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县令夫人却是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灰败,又似是带着无奈的淡笑。

“夫人?”

“若是有缘,我定叫正月拜你们为师。”

半饷,县令夫人只是如此道。

沈清茗不解她的意思,但并未刨根问底,只是与夫人道她们永远是朋友,有事便差人送口信,见龙卿也点头答应,夫人眉梢上的那抹忧愁才淡去了。时间在聊天中流过,窗外的天光逐渐明亮起来,快正午了,临近吃午膳的时候县令终于赶了回来。

“你们过来找我,说有公事?”

“是。”龙卿带着沈清茗与他拜言,并呈上特意带过来的一卷黄檗纸。

粗略扫过那淡黄色,传出淡淡植物清香的纸,县令便忍不住喜色,心思也开始活络了,胡子都有些翘。

“这是黄檗纸?”

“不错,此次我们找大人言谈之事有二,其一是这黄檗纸,其二便是关于轮耕制的变革。”

“轮耕的事不是安排氏族去干了幺?这几天我已经与各大氏族的族长谈好,打算开春就把事安排下去呢。”

“仅靠氏族只能救急,非长久之计,兴许还会导致变故。”

见龙卿眼中的认真,县令立刻会意过来,对她们道:“走,去书房,我们慢慢谈,等会儿过午时我请你们用膳。”

说罢又去叫师爷,师爷也是人精,已经主动去取簿子准备做记录了。

二人跟着县令去书房,县令夫人见瞬间就空置了的院子,有些心急:“夫君,我也想去,我一个人坐着太无趣了,我就听听你们说话。”

“要不就让夫人一同吧,她在轮耕这里也是占有用处的。”沈清茗劝道。

县令思忖了一会儿,方点头道:“那便一同吧,绿柳,照顾好夫人,别让夫人吹到风了。”

绿柳应着取来夫人的大坎肩,把县令夫人裹得严严实实,县令便带着大家前去书房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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