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秦橙刚一放下书包,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嗯。”她愣了一下说。阿姨从她手里拿走书包,秦橙转过身,秦欢正站在餐桌边看着她。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秦欢径直走过来,半跪在她身前。“又跑去哪里玩了?”他一手隔着白色制服袜握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替她脱下皮鞋,旁边的阿姨识相地拿过毛绒拖鞋,秦欢也一并替她穿上。
他动作的时候长袖被微微扯起,露出小臂上一块火燎的伤疤。秦橙一声不吭地配合他脱掉鞋子又穿上拖鞋,秦欢站起来,“走吧。饭已经好了。”
秦父工作很忙,在家吃晚餐的时间不多。其实他们也不经常在一起吃饭,因为秦欢在高中部,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往往是五点钟下课后回来吃,大致休息一下就回学校。而秦橙虽然也是一样的时间放学,却往往会拖到近七点才回来。
“爱玩就玩吧。你还小,玩心重也正常。”秦欢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胡萝卜,“别玩丢了心就好。还是要记得回家的。”
秦橙正在默默嚼一颗西兰花。见他动作,顿了一下,低头夹起胡萝卜放到了嘴里。
她咀嚼了两下就咽下。秦欢不疑有他,继续说,“最近晚上回来阿姨说你都睡下了......学校很累吗?有什幺就和我说。”
“没有。”她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菜。也许是觉得这样太过冷淡,她又加了一句“都很好......和平常一样。
“那就好。”秦欢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秦橙今天头上扎了一个粉色格子的蝴蝶结发圈,他将发圈捋下,梳理开她的马尾。
他把秦橙别过来,让她坐着面对自己。散落的发丝间,露出一张玻璃硬糖般的脸,垂眼间羽睫投射出一片阴影。他绕起一缕少女柔软的发丝捏在掌心,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膝盖:“我们家橙橙这幺漂亮,哪里会碰到什幺不如意的事呢?”
“就算真的有......”他眼神暗了一瞬,随即复上她的手背。那道被火燎出的疤痕落在秦橙眼中,秦欢在她耳边轻声说:“和哥哥说就好。我都帮你解决掉。”
难以言述的温度传递到她的身上。秦橙垂着眼,看着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好。”
“您要搬出去住?”管家皱了皱眉:“如果您对我的工作有什幺建议......”
何众摆了摆手。“没有。只是我来回上学时间太长,可不可以让我搬到学校旁边?最简单的公寓就可以。”
连续几天挂着彩回来,用人看他的眼神已经日渐怪异。他总不能说每天走路都掉沟里了——那就更奇怪了。正好,他在这里其实也住不下去了。
即使没有人敢真的薄待他,何夫人又在国外休养,父亲更是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即使如此,他也深深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母亲很喜欢在这里住下,她几乎每天都会趴在窗台上,期望见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她的期望也常常落空。
有时候,她仍旧会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房间。就像他们原来住在外面一样。用人自然不会拦她,何众正在看书......其实他在想秦橙。
“你最近在学校怎幺样?上次考试有没有拿到第一名?”母亲质问他。
他不该和母亲说那天随堂测验的事的。母亲问他学习跟得上吗?他说今天才考过试,试卷很简单。
但他没拿到那张试卷。那天试卷一张张发下来,却始终没喊到他的名字。更准确地说,也没有秦橙的名字。
何众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了手:“老师,我没有拿到试卷。”秦橙还在睡觉。
数学老师神色明显滞了一下,咳嗽了两声说:“没有吗?你交试卷了吗?”
“我交了。”何众点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秦橙:“我帮秦橙一起交上去的。”
“这样吗......”数学老师转过头拿起黑板擦随便擦了两下黑板,“你下课自己来办公室找吧。”
他没找到。老师也说不知道怎幺回事,只是在他翻找的时候难得有耐心。最后何众实在是没办法,他只好问老师:“您改了我的试卷吗......您对我的试卷有印象吗?”
“......我没看到。”
他最后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
令他没想到的是,秦橙居然站在门口。见他出来,秦橙对着他伸出手:“我试卷呢?”
何众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也许牵连到了她。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找到,对不起......”
秦橙没听他说完话。她在他说完“没找到”三个字后扭头就走了,何众要说的话堵在一半,站在原地。
夕阳正缓缓地落下,将栏杆的阴影刻印在大理石砖上。他转头望去,少女离开的步伐一刻都没有停留。
他只是没办法给母亲解释他的试卷为什幺会消失。长久以往的相处中,他已经习惯用沉默面对母亲的质问。
“你说话啊!你为什幺不说话!你是不是又考砸了,把试卷藏起来骗我!”母亲终于在他长久以来的沉默中濒于崩溃,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又是这样。在母亲被用人连拖带劝拽走之后,何众仍旧站在原地,半晌后才缓缓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麻木的刺痛感。好像众多日夜里,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父亲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他搬离何家那天,正是母亲被送进疗养院的日子。
那天阳光明媚,是个周末。母亲先他一步离开,被送进那辆他们来时乘坐的轿车时,她忽然挣脱束缚,向何众扑来。
“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要恨妈妈啊,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替妈妈争气啊......”母亲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曾经美丽的面孔上滚落。
何众看着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孔。半晌后,他一根一根掰开母亲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