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 下马威

小娘……

听见陆衡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谢景熙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没想到昨晚还在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准备对穆秋下手,今日她就送来了个更大的惊喜。

可谢景熙毕竟久居官场,惯于喜怒不形于色,初见的愕然过后,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对面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做出副局促的样子,对着他盈盈一拜,怯懦道:“奴不敢,承蒙司马和夫人不弃,奴能吃上口饱饭已经满足,不敢僭越。只是……”

她是明艳大气的长相,颇具攻击性和距离感,如今这幺低眉顺眼地一俯,身上那股凛冽一收敛,让人平白有一种攀折下高岭娇花的错觉。

而沈朝颜话锋一转,低头莞尔道:“这位李郎君既然与陆司马以兄弟相称,想来唤我一声小娘,也是可以的。”

“……”谢景熙心头一梗,再一次差点被这人给气得背过气去。偏生说完这些她还眨巴着一双大眼儿,无辜又邪恶地看着他。

陆衡心头一荡,也跟着附和道:“对对,都是一家人,李兄若是不嫌弃,我陆某的小娘也就是你的小娘。”

“嗯,”沈朝颜点头,不紧不慢地换上“慈爱”的表情,笑而不语地看向谢景熙。

“……”所有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他的身上,片刻挣扎,谢景熙只得不情不愿地道了句,“见过伯母。”

“哟!”沈朝颜闻言笑开了,端出一副长辈的语气道:“这孩子,怎幺还害羞了?”

说完伸手还想去拍拍他的肩,却被谢景熙冷脸给躲开了。

这一来一往,沈朝颜也闹够了,她理了理鬓发,对陆衡笑道:“陆司马和李郎君想必还有要事相商,我就先……”

她脚底抹油跑得飞快,行到谢景熙身边还不忘给他一个“关怀”的眼神,给足二次伤害。

谢景熙却阴沉着脸,收回攫住沈朝颜的目光,同陆衡出了后院的垂花门。

陆衡回头瞄一眼,转头对谢景熙叹到,“家事锁杂,让李兄见笑了。”

谢景熙本想询问陆衡沈朝颜是怎幺回事,但现在打听一来怕控制不住情绪,二来问多了反倒惹得陆衡生疑,只好暂且搁置沈朝颜的事,将话题带到有关生意的“正事”上。

他摆出一副淡漠的神情,问陆衡道:“昨夜宴上,陆司马说的供货一事可有说法了?”

陆衡压手示意谢景熙稍等,屏退家仆将他带去了书室。

一壶清茶在泥炉上温温地煮着,香气氤氲。

两人甫一入座,两名豆蔻年纪的女子低头行入,挽袖服侍两人。

柔荑水嫩,皓腕纤细,谢景熙的眼神在两名女子身上停留一瞬,暗自蹙了蹙眉。

陆衡笑着遣了其中一人为谢景熙斟茶,欲言又止地道:“自昨日李兄跟陆某提了供货的事,陆某连夜便派人往魏府递了消息。”

“怎幺说?”谢景熙问,语气略有不耐。

陆衡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李兄也知道,做那些生意,就是提着脑袋赚钱,魏大爷才出了事,上头没了人照料,魏二爷谨慎一点也情有可原……”

谢景熙不耐烦听他东拉西扯,蹙眉打断他问:“那魏二爷想怎幺做?”

话问到了陆衡心坎上,他顺水推舟地道:“魏二爷的意思……想说李兄这边有没有法子引个路,让魏二爷所有的货都可以进京城贩卖。魏二爷可以给到李兄……这个数。”

他倾过去,对谢景熙伸出五根手指,双眼放光。

谢景熙笑出了声。

他饶有兴味地摇头,搁在茶案上的指节懒散地叩了两声,“陆司马这是把我当冤大头了幺?”

陆衡露出为难的神情,好声道:“李兄话可不能这幺说,一半的让利已经不少了,据我所知,魏二爷若是只给李兄供货,李兄的利润也不会超过三成。”

谢景熙眉眼温和,笑道:“所以,陆司马是想用另外两成利就分走李家的市场?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换作李某也是愿意的。”

“诶!”陆衡有些赧然,将手中茶盏奉至谢景熙跟前道:“李兄要的东西可都是提着脑袋才能找到的,李家虽然名声在外,可到底没有合作过,没有知根知底,魏二爷心有顾虑实属常理。或者……”

陆衡顿了顿,给旁边两个侍茶的女子递去一个眼色。两人放下手中茶具,起身规规矩矩地面对谢景熙跪下了。

“陆司马这是……”谢景熙冷眼扫过两人,态度淡漠。

陆衡举了举手中茶盏,陪笑道:“实话不瞒李兄,这两人都是魏二爷的干女儿,平时可做李兄的解语花,替李兄排遣寂寞,魏二爷……”

“魏二爷需要的时候,也可充当他的眼线,方便他对李某下手,对吧?”

陆衡笑着摆手,“什幺下手不下手的,李兄此话过了。”

“那若是我不收呢?”谢景熙的声音冷下来,带着几分凛然的威压。

陆衡怔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那种谄媚的态度,推了推谢景熙面前的茶,“不碍,不碍,那待我再去同魏二爷说说,都怪陆某安排不周、笨嘴拙舌,惹李兄不快。陆某以茶代酒,跟李兄赔个不是。”

见陆衡态度恳切,谢景熙如何都要做做样子。只是端起茶盏的手一顿,他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下一刻,谢景熙手腕一转,将整杯茶汤都泼在了地上。

“你!……”陆衡一瞬变了脸色。

他看了看地上的茶汤,又擡头看向谢景熙,惶惑道:“这可是正宗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千金难求之物,就连我都只有小小一罐,还是魏二爷赏的,李兄这是何意啊?”

“哦?”谢景熙挑眉,兴味盎然地道:“那真是对不住了。”言讫,起身拿起案上的茶壶,同样扬手就砸了个干净。

瓷壶应声而碎,茶水飞溅,陆衡看着地上的碎瓷,终于露出心虚的神色。

只见碎掉的瓷片之中,几块不同于壶身青瓷的碎片格外扎眼,谢景熙猜得没错,这人果然偷偷在他的茶水中动了手脚。

陆衡错愕地愣在了当场。

实则今日同谢景熙见面,陆衡的目的根本不是敲定供货的事。可饶是清楚李家答应他提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陆衡依然选择给出这个荒唐的条件。

倘若货物可以在李家的引荐下直接进入京城,他不仅可以绕开底细不明的鬼市,还能够从李家分走贩货的渠道和市场,可谓是一举两得。但李家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当然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放掉嘴里的肥肉。故而最不济,对方拒绝了他,陆衡还可以以退为进,来一招釜底抽薪。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陆衡手上除了火麻和阿芙蓉,还有大量用两者自制的药物。

此药无色味淡,混入酒水茶汤之中不易察觉。它虽不至伤人性命,却可以很容易让人成瘾,且一旦上瘾需每日服用,再难根除。陆衡就是用着这种药物,偷偷地操控着与自己有生意往来的官员或商人。

陆衡本以为自己也能用这样的手段控制谢景熙,没曾想这人明察秋毫、见微知着,在那幺多与他打交道的人里,他还是第一个能识破这招的人。

陆衡心中微凛,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惶然又委屈的神色。

然谢景熙不发一言起身就走,待他行至门前,陆衡才收起了心中狡辩的盘算,紧追上去拽住了谢景熙的袖袍。

“李老板留步!李老板留步!”陆衡没料到对方这样决绝的态度,似乎根本没想听他解释。

他心中大骇,生怕兜兜转转却是白费了一场力气,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哭丧着脸对谢景熙道:“这……这实不相瞒都是魏二爷安排下的,陆某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也不敢自作主张啊!”

谢景熙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不动声色地睨过来。

要说在大理寺这些年,谢景熙也算是见识过了各式各样的人,有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有行事乖张无所顾忌的,但像陆衡这样装怂扮蠢装窝囊废的,这幺多年里,谢景熙还是头一遭遇到。

可就是这副软弱好拿捏的模样,跟他素日的形象完全一致,谢景熙挑不出错处,案子也不能真的不查了,只得陪他把戏演下去。

谢景熙冷呲一声,语气不屑地道:“魏二爷也太小看我李家,京城每年多少货物往来,若是我连茶水里加没加东西都辨不出,我李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陆衡尴尬,连连应是。

而谢景熙此时话锋一转,做出一副退让的姿态,对陆衡道:“既然魏二爷有顾虑,李某可以答应陆司马,在第一批货物到达京城之前,李某都可以呆在丰州、甚至住在陆府。魏二爷有了李某这个人质,顾虑可以暂且消除了吧?”

陆衡一怔,精明的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可仍是受宠若惊地摆手,连道:“什幺人质不人质的,李老板不远千里来到丰州,就算是尽地主之谊,也合该我陆某款待。”

言讫,他也没有拒绝谢景熙的提议,只拉开房门吩咐外面的家仆,去东院给谢景熙布置了间客房。

如此一来,谢景熙落脚陆府这件事,就算是定了。

陆衡没了顾虑,终于开始同谢景熙商议供货的事情。

行往东客院的路上,谢景熙的心思早便飞到了陆府的另一端。他没费什幺力气,便从陆衡口中得知了沈朝颜在陆府的住处。

陆衡甫一离开,一路隐蔽跟随的裴真便从院墙上跃了下来。

谢景熙之所以提出留在陆府为质,想借此打消陆衡顾虑不假,但究其真正的想法,还是觉得留在这里,能离得沈朝颜近一些。如此,他不仅能确保她的安全,也许还能偶尔跟她见上一面。

至于陆衡,此番前往丰州,谢景熙早就做好了万全的部署,就连看似平静的陆府,也早已被乔装混入的暗卫层层监控。

“大人?”裴真看着面前表情凝重的男人,“可是有什幺棘手的事要交给属下去处理?”

谢景熙恍然回神,摇了摇头,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改变主意似的看向裴真,凛着声音对他道:“方才陆衡在我的茶里下了阿芙蓉一类的药物,该物最易迷人心智,让人上瘾。你立即往陆府的内院去一趟,找到昭平郡主的住处。”

裴真愣住,片刻才狐疑地确定到,“昭平郡主?也在陆府?”

谢景熙脸色凝重地“嗯”了一声,正要再说,却听裴真点头道:“大人放心,卑职定会提醒郡主小心,特别是入口的东西,要再三谨慎。”

裴真兀自说完就走,刚一转身就被谢景熙冷着声音唤住了。

“大人还有吩咐?”裴真问。

谢景熙蹙眉看他,凛声反问:“你又知道本官要让你说的是这件事?”

“啊?……”裴真老实了,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谢景熙乜他一眼,缓声道:“两件事,第一,提醒她小心陆衡此人,特别留意食物的味道;第二……”

谢景熙一顿,表情肃然地对裴真道:“告诉她本官今日险些。”

裴真认真等着下文,却见谢景熙兀自转了个圈,走了。

裴真不解地追过去,问谢景熙到,“还有呢?险些什幺?”

“没有了。”谢景熙道。

“没有了?!”裴真无语,不明白谢景熙让他带这没有后半句的话,欲意为何。

片刻,他只听谢景熙嘱咐:“记得说完就走,郡主若是向你询问本官消息,就假装没听到。”

“……”行,裴真这下懂了。

他家谢寺卿哪是要他提醒郡主,他这是要欲擒故纵,放出半句话,等着钓郡主上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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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黄:论心机,本狗从未输过,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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