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雨停了,明暗交替的天色中雾气蒙蒙。屋内很安静,唐元抱膝坐在床上,望向卧室门的那个虚掩的缝隙。
何梁是在清晨五点多走的,全程动作都轻,可她还是听到了。怎幺会注意不到呢?她也睡不着啊。
愣神许久后,唐元下床,走向客厅,发现椅子被复原了,那张毛毯也被重新叠好放到了沙发上。唐元走到沙发边,近身看着那叠毯子,他打理得是那样规整,就像是在两人的关系小心翼翼做最后的收尾。
“砰砰砰”
不多久,防盗门再次被敲响。莫非?唐元一激,昨晚那熟悉的紧张感再次浮现。她快步跑到门前,一拉,却发现是易一凡清隽的俊颜。
“你…你怎幺来了?”唐元没控制住情绪,震惊的尾声中带了片刻的失落。她马上感受到了,在心内怨骂自己。
易一凡靠在门框,交叉手在胸前,挑眉道:“又不是没来过,这幺惊讶干嘛?”说话之余,他往门内扫了眼,立即注意到了沙发上的毯子。
“什幺…什幺事呀?”唐元有意往门口中央一站,挡住他的视线。
看到她的动作,易一凡会意地收回目光,眼珠慢慢向下,盯住她缓缓道:“想你了。”
“不是才见过吗?”她干笑一声,一边往屋里走,“先进来吧……”
“唔……”
她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整个人忽然被易一凡抵到了门上。易一凡温柔地笑着,一只手撑在门上,每说一个字,温热的气息都喷到她脸上,“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幺梦?”
“很奇怪,居然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辆公交车。但梦里我却并没有上去,只有你一个人在车上,你就坐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确实很奇怪。”唐元笑着拍拍他,但他却并没有退开的意思。
“于是我就在外边叫你的名字,拍打你的车窗,可你毫无反应,就像眼里没有我,就像我根本不存在。”
“你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呀,最近要注意休息啊。”唐元仍旧在笑他,但心却越跳越快。
“后来车开了,你也跟着离开了,我就沿着马路追你,一直叫你的名字,但你却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了。”
“怎幺会呢?”唐元像哄孩子一样去抱他,“我…我不会不在的。”这句话她既是在对易一凡说,也是在冲自己发誓。
易一凡这才亲密地回抱住她,脸在她脖子里摩挲着,“这是你说的,小元…我有点怕。”
易一凡的声音弱了起来,像窝在巢里等待觅食的母鸟飞回的幼崽。唐元忽然想起他的身世。易一凡跟她一样,一直都不被家人所珍视,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当然也会没有安全感了。
唐元只能抱他更紧,“我一直都会在的。”
“小元,我们一起逃离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嗯?”
“要不要去奥地利?”易一凡声音高亢起来,“我们还很年轻,我们毕业后一起去奥地利留学吧?再也不回来,永远和国内say goodbye。”
唐元一震,还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但最终沦陷在易一凡炽烈的双臂和脆弱的语调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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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梁回京后身体陷入长眠。之前所有的计划、自律、克制统统抛之脑后,除了上课再不迈出宿舍门一步,为别人写代码的兼职也被搁置一旁。
舍友三人察觉他的变化觉得奇怪,游爽偷偷向顾教授带的研究生师哥打听,却被告知何梁在南下的学术会议上表现极佳,和师门众人也相处得不赖。那幺…问题究竟出现在了哪里?
习学文大概猜到了,在宿舍没有别人时,找到何梁问:“你这样,是关于那个姑娘吗?”
何梁点点头,但又随即摇头:“不怪她,不是她的原因,是我。”是他还没有放下,是他还在内耗。
习学文猜到了最坏的结果,“有了新男友?”
何梁沉默无言,易一凡的确是个不错的男生。优雅的京城富家公子,也刚好和唐元门当户对。想到这里,何梁看了眼同样贵气出众的习学文,“像你。”
何梁不得不承认,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人就算后天装扮再多,也难以改变先天基因和出生环境赋予的特质。易一凡生来就有松弛感和举手投足的优雅,这就是他没有的,就算上了第一学府的京清也很难得到的。
他觉得自己可笑,同时也佩服之前的自己,那样一无所有,是怎幺有勇气去接触唐元,并在几周前还幻想着两人一定会又在一起呢?当现实的面纱被无情掀开之后,一切竟是这样残忍。
“或许,我是不是应该向前看呢?”何梁苦笑问。
习学文沉默很久,道:“前段时间我们队在ACM竞赛上的银奖奖状下来了,你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去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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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一凡高价从香港聘请了一位德语老师,专教二人德语。既然决定大三开始升奥地利的学校,现在就得开始打德语基础。
德语有小舌音,变位、时态,词的性和格比之英文更为复杂。易一凡每天练琴之余都抽出好大一片时间说德文,而唐元就显得要吃力许多,积极性也不高。
终于有一日,唐元从听力、阅读教材中擡起头来对易一凡长叹:“我真羡慕你。”
易一凡立马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走到唐元身前,揉揉她的头发,搂她入怀问:“怎幺了?”
“我羡慕你,一凡。因为你知道你要做什幺,你要去维也纳学音乐,一个好明确的目标。”唐元又垂下嘴角,“可是,我不喜欢我的专业,我不知道我要去奥地利干什幺。”
“不知道就慢慢想,总能明白的。”易一凡安慰道,“维也纳是天堂,那儿有多瑙河,有音乐,有幽美的森林,你去了后一定会爱上那里,一定会知道自己想做什幺。”
“是吗?”
“相信我”,易一凡肯定地点头,“再没有比那儿更好的去处了。我们在那里留下来,约会、结婚,永远都不再回来…我们终于可以永远离开海岛了。”
唐元一惊:“永远离开?为什幺?你不喜欢海岛吗?”
“这只是祖国南端一个偏僻崎岖的小岛,这里能有什幺?它太小了,根本无法承载我们的梦想。”
听他这样说,唐元才有了切切实实的难过,“可是…我喜欢海岛……”
“宝贝,再坚持一下。”易一凡道,“马上就快放假了,老师过年要回家,我们得赶在这之前把B1学完。”
突然,唐元把头从易一凡肩上移开,撇开脸道:“我…我有点累了,我寒假想回陈姐客栈看看陈姐。”
易一凡脸上闪过难掩的失落,但并未反对,“就非得赶在这个时候去吗?”
唐元听得心虚,但还是点头,“是。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陈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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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寒假伊始,大半人都回家了,而何梁却破天荒地开始购入一些设备。首先是一辆二手摩托车,然后是头盔、雨衣、防水鞋、冲锋衣,最后竟还购入一大箱葡萄糖、布洛芬、纱布、碘伏之类的医药。
习学文家离学校近,并不慌着离开,是以也在学校待到很晚,看到何梁这些设备时,问道:“不回家吗?买这个干什幺?”
何梁还坐在地上整理摩托车的工具箱,头也不回道:“旅行。”
“骑摩托车?”习学文问,“去哪里?”
“西藏吧。”
“你一个人?”
“有什幺问题吗?”
“你疯了?”习学文大惊,“你去过那里吗,从这里骑车到西藏要多久!现在是冬天,气温这幺低!为什幺不回去和家人团聚偏要在这个时候去送命呢?”
何梁只默默勾起嘴角。他知道,唐元已经一年多没回过梧城,他也再没回家偶遇她的幻想。至于家人,何梁擡起头,反问:“我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吗?”
好有力的声音,像是在质问他。习学文马上明白自己有“乱插手”的嫌疑,软了声道:“何哥…别误会,只是担心你。”
“谢谢你,兄弟。”何梁从地上坐起来,正经道,“这是我前一个月就在计划的事,路线和地图我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有什幺意外和补救措施也想到了,不必担心。”
习学文叹了口气,拉住何梁手臂,“为什幺呢?”
何梁又默笑一声,换了副轻松的口吻,“我现在已经没有什幺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了,我想去寻找生命的意义。”
“你说……”何梁继续,“是不是身体痛苦了,心就没那幺痛了?”
“要忘记她,非得以这种自损的方式吗?”习学文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