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暄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两人。
庄越怀里的小猫好像是有点无聊了,一直想往裴晏晏这边扑,他只好换个姿势安抚它。
擡手的瞬间,裴暄看到他的手腕内侧似乎有些异样,目光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他伸出手,笑着对庄越说:“我看看这只猫。”
庄越愣了一下,然后把猫交给他,“它有点闹腾。”
裴暄把猫接过来,近距离的看到了他的手,也看清了他手腕内侧的异样是什幺。
一个牙印。
裴晏晏比他小十岁,他们并不是在一起长大的,一年里最多只有一两个月的相处时间,但是从她被爷爷奶奶养在身边开始,她的视频和照片每半个月就会从国内寄过来,父母一有空就会翻出来看。
他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最多的不是动画片,也不是电影电视剧,而是妹妹的录像,从淌着口水的粉团子看到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他完全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奶奶还在的时候甚至还专门给她记了厚厚的好几本成长日记,从一岁到十七岁,有时候会写上满满的两页纸,有时候只是寥寥几句话——
长了几颗牙,今天又哭了几次,最近爱吃什幺,在学校里最喜欢上哪门课,钢琴比赛拿了第几名……他们全都知道。
她从小就爱咬东西,一开始以为是磨牙,长到五六岁了,她还是爱咬,尤其爱咬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毕竟不是一个好习惯,家里人纠正过几次,她也没改掉,只不过从堂而皇之的咬变成偷偷的咬,她小时候爱玩的那些玩具就没几个是完好无损的,基本都被她留下了牙印,跟做标记似的。
后来再长大一点,她自己也知道爱美了,觉得张嘴乱咬不好看了,这个坏习惯才逐渐被改正过来。
原来还是没彻底改好。
庄越的感觉十分敏锐,只是这幺轻描淡写的一眼,他就发现了什幺,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同一个地方,也看到了同一个牙印。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擡眼对上了裴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裴暄对他笑笑,并没有说什幺,低头去看手里的花猫。
裴晏晏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短暂的视线交锋,一脸兴奋地凑过去和裴暄聊猫。
裴暄的神情如常,时不时的回应几句,偶尔也会问她几个问题。
他几乎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裴晏晏和她的保镖之间,确实已经有了另外一种关系。
但他不确定,他们的这种关系,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发展的。
如果是单纯找乐子,他没有任何意见,他的妹妹年轻、漂亮,而又富有,有资格享受世上的一切好东西,无论是一段美好的恋爱,还是一个英俊帅气的情人,她都有权利享受,完全没有理由过清汤寡水的禁欲式生活。
他有些意外她会选择庄越,但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庄越这个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抑或是私生活的干净程度,都挑不出什幺错处——庄越大概不太清楚,从他可能会被安排在裴晏晏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所经受到的调查和评估究竟有多彻底、多详尽。
但那也只是作为一个情人而言,如果她是认真的,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才二十岁,还是孩子心性,一天一个样的,要认真估计也认真不到哪儿去,现在操心这些还为时尚早。
她未必能有多认真,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能跟她一样没心没肺。
他向庄越看了一眼,偏偏挑中了这一个。
*
裴晏晏有午睡的习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会睡上一个多小时,今天还没来得及睡,跟裴暄说了这幺久的话,这会儿明显就有点困意了。
裴暄也看出来了,“今天是不是还没睡午觉,困了?”
裴晏晏点点头,神色恹恹的,“你今天要留在这里吗?”
“不留,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困了就回去睡,我和庄越说两句话就走。”
庄越看向他,表情没什幺变化,神经却不自觉的绷紧了。
裴晏晏登时也清醒了一点,但是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们俩能有什幺好说的。”
“我跟他打听打听你最近有没有惹祸。”裴暄随口敷衍。
裴晏晏又靠回沙发上,“那我不走了,你们要说我的坏话,还怕我知道。”
“听话,回去睡觉。”裴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和他说几句话就走。”
他已经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裴晏晏想,有了这样的认知,她甚至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轻松更多还是沉重更多。
她看了看裴暄,不再多说,直接抱着猫回房了,经过庄越身边的时候一步也没有停顿。
裴晏晏一走,整个客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庄越先开口道:“三少想和我说什幺?”
裴暄没有说话,掏出烟盒,先给庄越递了一根。
“谢谢。”庄越接过来,并没有要抽的意思。
“戒了?”他记得庄越之前是抽烟的。
“不怎幺抽了。”
裴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自己低头点上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隔了一会儿才说:“因为她不喜欢?”
庄越的背脊陡然一僵,两人对视几秒,他平静地承认:“是。”
“什幺时候的事?”
“一年多了。”
裴暄先是愣了一下,有些哑然,“竟然都这幺久了,我还以为是最近的事。”
庄越默然。
裴暄弹了弹烟灰,接着说道:“说实话,我,还有我家里人,一致都认为你们俩的脾气合不来,觉得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所以才把你放在她身边,没想到……”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庄越不知道该说什幺,沉默片刻,他很认真地对他说:“对不起。”不论如何,他确实是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裴暄摆摆手,“用不着为了这事跟我道歉,你又没强迫她,我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被宠坏了,性子娇纵又霸道,从小到大,她喜欢什幺想要什幺就一定要得到,不喜欢不想要的,求着她她也懒得拿,嫌累手。”
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你们之间,应该是她主动的吧,否则我还真是想象不出你是用什幺办法追到她的,你知道,追她的人很多,可她并不吃那些追求的手段。”
庄越微微抿了抿嘴角,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有时候也怀疑,她对他的兴趣是不是建立在他一开始的不主动上,她对他究竟是什幺样的感情,好感?喜欢?还是征服欲?
裴晏晏不喜欢别人抽烟,家里自然没有烟灰缸这种东西,裴暄又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一个用过的果盘上,转头问庄越:“以后有什幺打算吗?”
庄越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直直的看着裴暄,声音有些滞涩:“什幺意思?”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裴暄明显能感觉出他的情绪波动,他笑了笑,“别紧张,我没想对你怎幺样,也不会强行拆散你们,她现在正在兴头上,真把你怎幺着了肯定要跟我没完,”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语气轻松地跟他开了个玩笑,“再说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也不是黑社会,总不能因为你和我妹妹谈个恋爱就找人打断你的腿、或者把你丢进深山老林里让她找不着吧。”
庄越却笑不出来。
“只是你该明白,你们长久的可能性其实很小,先不说我家里会不会同意,也不谈你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只说她自己,她下个月才满二十一周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算是……她的初恋?”
他想了想,也有些不确定,“就当是初恋吧,初恋定终身,不太现实。她现在喜欢你,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不会干涉,等她的兴头过了,不喜欢你了,你总不会以为你们还可以当作什幺都没发生,继续像以前一样相处。”
庄越沉默了很久,低声道:“我知道。”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裴暄笑了笑,不再多说,他对庄越没什幺意见,反而还有点欣赏这种正直又认真的人,只是他和裴晏晏确实不合适,谈谈恋爱可以,太认真了他自己也不会好受。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裴暄换了个话题,问了庄越一些裴晏晏的事,之后就打算离开了。
庄越送他出门。
等电梯的间隙,两人并肩而立,裴暄的目光落在电梯提示灯上,忽然开了口,“五年前,你曾经在我二伯身边当过一段时间的警卫员。”他顿了顿,问道:“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什幺时候?”
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庄越的背脊挺直,手指微微蜷缩,并没有回头看他,隔了好几秒才轻声回答,“五年前。”
裴暄了然一笑,“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钱干这种伺候人的工作的,我还以为你当时来给她当保镖是因为我二伯的原因。”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没有变成这种关系,你原本可以一直待在她身边。”
庄越沉默着没说话。
电梯上来了,裴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她。”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意有所指的说:“她年纪小,爱胡闹,有些事你自己多注意一点,别什幺事都由着她闹,尤其是一些……会对她身体有伤害的事。”
庄越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能让她怀孕,他嘴唇微抿,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