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拍摄结束,正是下午五点。姚景还要飞晚上的航班到B城,第二天又将被没有间隙的忙碌填满。与团队一起向工作人员和合作方鞠躬道谢是基本礼貌。擡起头,那个一直在旁边画空间图的人不见了。姚景标准式的微笑僵在脸上,视线急切地扫过这棚内全部空间,在一幅巨型展布边上,看见了伍桐的衣角。
他松了口气,心跳快得不可控,紧张与兴奋的情绪矛盾对撞,最终都被那一点可悲的期待覆盖——他听见合作方的实习生说:桐姐桃花不少,但没有男朋友。
所以,她和沈泠没有在一起。
早上上楼,与沈泠狭路相逢,认出彼此是在顷刻之间。毕竟即便并不存在于对方的世界,那种仇竞、厌恶与嫉妒交织的阴影始终笼罩彼此。姚景从沈泠假模假样、礼貌坦然地请他先行,却并不算正眼看他的态度里,感知到沈泠的敌意。
谁都无法在与伍桐的关系里自若从容、有恃无恐,姚景想。
可转眼,当姚景忐忑地走入会议室,未得到她一点关注,他才知在伍桐的世界里,自己如今已没有资格与沈泠相提并论。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伍桐不愿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了。她希望他是个陌生人,别再唤起过去的什幺记忆。她拿得起放得下。
何况最后的分开,他表现得如此糟糕。
这些年姚景一直偷偷关注伍桐的动向。怕惊扰她的生活,每一次冲动要去找她,他都拦下自己。
后来姚景知道惊扰也是借口。他太过懦弱,害怕站在她面前,亲耳听她说不必再见;或仅能淡淡寒暄,擦身而过,最后只有他回头,看着她愈走愈远。
他后悔了。他该死缠烂打,哪怕能借她的一点怜悯作光,也许也能苟延残喘到某天,终于能博得她的一点偏爱——过去他竟也有过优越感,以为他终究和痴缠的沈泠不一样。
可姚景又知自己离开的决定无比正确,只要她轻松,她快乐,他的遗憾就能了化为虚无。
不敢看她,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出贪恋神色,更怕让她的同事察觉端倪,给她的职场生活带来困扰。自然也要做给宋清华看,她想要的“他与伍桐的清白”,让这场合作顺利。
很快伍桐挡住了他无处安放的视线,姚景与会议桌上的所有人一起变为普通观众。
他隐匿其中,终于能肆无忌惮地看她。这一瞬好像回到了九年前,他蹲在汽修店门口,心无所志、百无聊赖。极为寻常的指尖滑动,每天他都会做百次千次的滥动作,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刷到了伍桐的直播。
从看见她——甚至并非视觉地——那一刻开始,灰蒙蒙的周遭染上了绮丽颜色,姚景的世界开始有了中心,让他不断围绕转动也乐此不疲的中心。
从始至终,伍桐在姚景的世界里都是最耀眼的。
前几年他跑回山里,也抱着十分自私的目的:一直坐在观众席里的他,能有机会在伍桐的世界里站上一次舞台吗?会不会她也能在某次指尖滑动之时,看到他,一个不算糟糕的姚景,甚至还能让她有些怀念的姚景。他多想被她看见。
可姚景还是坐在观众席里,随着大家一起鼓掌,无法亲口告诉她,这个策划案做得多幺好。她有天分,有令人惊叹的创想,更有精研的考究,有不精英不自私的悯人之心。他听完,看见两人的距离被不断拉远,他伸出手也抓不到她的背影。
人总会在紧张的时候看向重要的人。
姚景一直注视着伍桐,所以结束的那一刻,经由她的视线,他看到了沈泠。
她有刻意遮掩,可也许不止姚景,会议室里有很多人都能感受到她与沈泠之间异于常人的氛围。用恋爱不足以描述,那是一种同频的亲密,那是姚景期骥太久、百般努力也没能得到的信任。
短短四十分钟,从重逢一刻到伍桐走向他的时间,他都坐在跳楼机上,在失重与超重间危险来回。然后他看见伍桐与沈泠在会议桌下交握的手。她说,她只是姚景的无名朋友。她又弯了腰,去摸沈泠的头。
——那要是你伤心,你女朋友怎幺安慰你?
——她会摸我的头,喊我的名字,小狼。
——这就算安慰啊。
——是世上最好的安慰。
——咿啊~情侣就是腻歪。
——姐姐。你要是不喜欢,以后除了你,谁也不能摸我头。
伍桐画完最后一张空间图,活动颈椎放松。她沐浴在博物馆拍摄区天顶照落的夕阳光下,听着展布另一边收工声响,像工作后静心的白噪音。其中混杂着熟悉的名字。
“辛苦了!姚景老师,真的很敬业。”
“完美,想要的图一张都没落下。”
“我们才要说谢谢,现场的老师们都辛苦了!”
“……”
“姚景,等会儿,麦还没摘。”
“你跑去干什幺,姚景!”
伍桐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这洒满阳光的地方与哪里很像——骤得,她在背后的手被人猛然一拽。
“伍桐。”幸而不速之客姚景随她一起躲进展布后,还压低了声音,“今晚能和我吃个饭吗?”
伍桐对上姚景小狗一般期骥的目光,一瞬解开了回忆匣的锁扣。是啊,这个地方,很像她和姚景从前在S市的家。阳光自窗外而来,落满整个房间,到夜晚,家里都还有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