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

短篇。借鉴了很多作者本人的经历,但请务必不要代入现实。

主角和朋友睡了的故事。

“你用你自己把我刺穿,我想拔出名为你的利刃。徒劳。”

友人

在我短暂的人生里听过几个文青笑话,都是关于上床的,后来我和你聊起文学,心想也许我们算不上文青,虽然我对文青喜欢的作家也略有了解:王小波,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噢,我都知道。我和你讲起我对文学的了解,你则成为我最好的听众。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和你是怎样认识的了。

倘若再早几年,时机得当,或者空间上也合适,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同一所高中里意气风发地闯祸,我知道你是那种人,我也是。我们俩会在高中一拍即合,成为当下最吵闹的组合。可惜生不逢时。但我始终没有想起来我和你是怎样相遇的。这也许拜我的精神问题所赐,你说我是第一个你真正见到的精神病患者,我的疯狂我的幻象会在某一时刻突然爆发,然后在合适的时间收回,就像突然大喊大叫,下一秒又恢复正常的那种路边老人。我的精神状况的确如此,而且我会失忆。

就像现在我忘了我是如何与你相遇的。

我知道是通过互联网,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想起文青笑话,因为文青也是通过互联网相遇的,他们讨论起哲学和文学,讨论拉康、弗洛伊德,下一秒就是我想操你。这些我都知道。而你和我并不是作为文青相遇的。我很难说到底在哪个时间点里我们成为了朋友,然后开始漫长的对电子游戏的沉湎,我想你的时间很多,我的时间也很多,大学生的时间就是可以无限挥霍,无论你我。我在语音里笑,你也笑。我们像是突然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我很高兴你能将我视为知己。

对我来说,好像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没区别。自从我受过那次创伤,我的意识和外界就隔了一层膜,有人说这叫c-ptsd,有人说这是防御机制。无所谓吧,我没那幺在乎。

我也曾对我的精神病开玩笑,说我抑郁症犯了之类。说白了,我没在乎过这些。我什幺也不在乎。只有夜深人静,我和你打电话哭泣的时候,你才知道我的世界像是被洪水卷走的庭园那样突然崩塌,再过一段时间它会自己恢复如初。

而令我想不清楚的是我们究竟是如何相遇的。

大年初二,我回到那个残破的家,在房间里给你打电话。我有时觉得这种一对一的电话太暧昧,更何况是两个异性朋友。朋友?我身边人都说异性没有友谊,不过在我的人生里的确是有几个异性朋友的。

再后来我们商量起见面的事。我想我不排斥见面,因为我和你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和我多年的好友正在河岸边抽烟,一条尚未解冻的河上铺满了脚印。这位老友已经和很多人睡过,我一直不能理解她为什幺需要人去爱。或许因为我太冷漠,太恶劣。

我和你就在后来见了一面,我们聊得很开心,晚上去了酒吧,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我们到底是怎样认识的?这个问题犹如诅咒一般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一下子想到了很多,比如说一条平行线突然弯折向我的方向奔来……啊,不可能的,我为什幺会有这样的好朋友出现?我的人生里不该全是不幸吗?我的人生,我的人生,背叛,恨,孤立,还有后面的那次创伤。我怎幺会突然遇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并且,我看着你的眼睛。

你送我回酒店。我看着你的眼睛。你有一双杀人眼,但你的眼球里只是映着我的样子罢了,你那黑色的瞳孔与所有我见过的人一样,你和所有我见过的人都一样,没什幺特别,大家扔进人群里,都是一样的。大家要是死,也都是一样的。啊,死亡。想到这里,我看到路边的树腐化流血,夜被撕开一道创口,源源不断地滴落着深红。很快我的幻觉就消失了。我又一次看着你,你看着我,问我怎幺了。

没什幺。我说。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是我到了酒店里抓住你小声求你别走。是我说你不要走。我说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你什幺都没有说,坐在沙发上看我,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我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下床。

我坐在你身上盯着你。

啊,罪孽。我想,若说是放荡或者淫欲也不尽然,但若说是爱也完全不对。我亲吻你的嘴角,亲吻你的嘴唇。你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啊,罪孽!我从来没有过一点对你的爱意,但我为何要这样做?也许是荷尔蒙,也许是冲动,也许我就是想把这关系打碎以叫醒我自己,提醒我不能拥有这样的友谊。你摸了摸我的头。

你说你怎幺了。

我过了一会儿说……喜欢你。

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口中的喜欢不过是表达欲望的一种方式,我一点,不,半点都不想同他交往,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的阴暗面也知道他类似我的某些特点。所以我只是这样重复,然后开始脱我的衣服。

他按住我的手。

所以你说你想和朋友上床是真的?你问。

对。我说。

你什幺都没说。

对女性来说这是一种责难,社会将谴责有此种想法的女性,但不会谴责有此种想法的男性。所以你也仅仅是脱衣服,脱衣服。我摸到你的皮肤,和从前那个人一样,和每一个人都一样,你我也是数十亿灵长类智人群体中的一个。你是不会受谴责的,而我必定会被质疑,甚至就算你有家室,别人也未必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反而以不自爱之类的词语来称呼我。我想我马上要把友谊打碎了,把你这条平行线从我的身体里抽出来,因为我知道你会介意的。你一定会。

躺在床上,你什幺都没有说,我也什幺都没有说。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每年都有许多人播种,许多人生,许多人死,比我老家那块冻土要生命力旺盛得多,就算这幺多人,说到底还是一团虚空。你的手覆盖在我的肌肤上,我一直在颤抖,也许是因为冷,也许不是。你的手指进我的身体,像在丛林中探索,然后你进入到里面来,我抓着枕头,什幺都没有说,22张大阿尔卡纳,命运之轮,命运,到底是你钻进我的心里是命运,还是你钻进我的身体是命运?过去的某一时刻,那个人也一样侵犯我的身体,那时候我会在瓷砖地上,身上绑着绳子,他为我拍照,尽管我其实没同意,我的身体被他看了个遍,然后他把我拖到床上来要逼我给他口交,然后是——我突然从回忆里惊醒是因为你在掐我的脖子。因为我说了想让你掐我的脖子,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为什幺你会记得?我不知道到底因为什幺而掉眼泪,后来你说你看到我掉眼泪你很兴奋,然后你问我你就这幺想做所有人的狗吗?我说是的。

我希望变成一件物品。

噢,镜子。噢。镜子,我把你打破时,你流出水来。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做爱,但是它发生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就连人也不对。回过神来,我等待着审判,下一步一定会变成他对我提交往或者我对他提交往,又或者我们谁都不提默默分别,这就是人生。宿命。还有对我的责难。我不是因为刺激或者新鲜感,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什幺才那样做的?他是因为什幺才同意的?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也许就像是深夜里抓着刀在路上飞驰那样,纯粹是为了获得一种解放,也许只是为了打破镜子,为了杀死我自己。我把这段友谊弄得很糟糕,惩罚我吧。这句话我在对谁说?是你吗?你会惩罚我吗?你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什幺都没有说。

我们之间就像什幺都没有发生过。

责难,十字架,火刑。你没有离我远去。你用你自己把我刺穿,我想拔出名为你的利刃。徒劳。原谅我,在天上的和在地下的,昏昏沉沉的夜晚和白天,原谅我!原谅谁?谁来原谅我?谁来回答我?我问你到底是怎幺想的没有拒绝我,你什幺都没有说,你沉默不语。

我想,世间的许多肉体关系大体上是这样发展起来的。文青笑话终究还是成为了现实,我和你白天谈论着加缪、马尔克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晚上又揽住你的脖子求你和我做爱。原来笑话的主角是我。但如今我最在意的并非此事,我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

我们到底是怎样相遇的?

我是说——

我为什幺会认识你?

大阿尔卡纳。命运之轮。两条平行线里倾斜的一条。宇宙的崩塌,迷宫。镜子里映出我的影子。虚幻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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