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1

大风拂过,山林间枝丫摇晃,发出飒飒的声响。

贺宁舔了舔干裂结痂的嘴唇,擡头看了一眼乌云蔽日的天空。

狂风卷起了空气中的土腥味,看样子,暴雨将至。

贺宁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大雨倾盆能缓解这一路上的酷热。

作为流放的重刑犯,他们这一行人走了几百里,都没能从解差手中讨到一口水喝,队伍早就东倒西歪。

短短半个月,中暑死去的老弱病残就有十好几个;

忧的是,固然这场大雨能够缓解酷热带来的暑气之症,但他们这一行人里面有真正的金枝玉叶,从未受过如此磋磨。

一场大雨下来,骤热骤冷,患上风寒,缺医少药的,才更加致命。

尤其是,这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刑犯中,还有一个重伤濒死,昏迷了好几日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不,不如说是少年,正是贺宁便宜丈夫。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权的晋王殿下。

贺宁叹了一口气。

这他妈的都是什幺狗屁破事啊!

说起来,贺宁也是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她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平凡的社畜。

因为连轴加班好几天没合眼,打印资料的时候两眼发黑一脚踏空摔下楼。

结果睁眼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穿越到了古代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

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就被一群人拉扯着赶鸭子上架送上了花轿,嫁进了安富尊荣的晋王府。

成婚好几天,没见便宜夫婿来看过自己一眼。

敬茶时,她便宜婆婆西宫太后对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便宜小姑建安公主更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等贺宁融合了部分原身的记忆后,才勉强搞清楚自己目前这尴尬的处境。

原来,原主只是京城一六品小官的次女。

别说放眼京城,就是在家中的姊妹几个里也相当的不起眼。

她这样的小姑娘和权势如日中天的晋王本该是八杠子打不着的关系。

而晋王本来也有身份显赫、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只是不知为何,这未婚妻却改弦易张,在新皇登基后便进宫做了贵妃娘娘。

晋王失了未婚妻颜面大失。

新皇便为自己这手握重权的弟弟“精挑细选”了一位新娘候补。

于是兜兜转转这样一门显贵的婚事便砸在了原主头上。

所以晋王府上下都看不上她很正常。

不过好歹贺宁嫁进来后也是个亲王妃,再不受待见人前人后的排场也不小。

加上贺宁多年社畜的生涯已经锻炼出了老油条的心态。

主打一个既来之则安之,倒也过了好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日子。

直到两个月前。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丈夫晋王突然“谋反”,被禁卫军从府邸中搜出龙袍;

西宫太后也就是晋王的母亲、贺宁她那个便宜婆婆随即自裁“谢罪”;

刚登基不到半年的新皇顾念“兄弟姐妹之情”,没要晋王的命,只将他贬为庶人。

而“一同参与谋乱”的晋王的胞妹建安公主也被褫夺封号。

随同“认罪”的晋王一起,流放三千里之外的南岭。

贺宁这个王妃之位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呢,便稀里糊涂被押着关进了大牢。

然后又稀里糊涂和晋王府众人踏上了流放的道路。

也是在流放这一天。

贺宁才得以见到自己这便宜夫婿的第一面。

说真的,并没有留下什幺好印象。

不是说晋王朱桢长得歪瓜裂枣,相反贺宁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惊为天人。

后世不是老流行啥战损美人吗?

出现在贺宁眼前的朱桢便是。

他身量高大健硕,宽肩窄腰,然而毕竟年不及弱冠,初现棱角的俊逸面容还带着一丝雌雄莫辨的秀气。

好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第一次见到朱桢的贺宁内心惊叹。

然而还不等贺宁说些什幺。

便见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的朱桢勉强睁开一双凤目,看她的目光宛如利刃,竟是一句话也没有便将脸扭到了另一旁。

贺宁便立马懂了。

和便宜婆婆小姑子一样。

她这个古代的丈夫,对她,也是完完全全的看不上。

饶是贺宁是个被社会毒打多年的社畜,脸皮早已被磨的又城墙厚。

被晋王一家子嫌弃防备,看不上眼,也终于怒了,初见朱桢的那一丢丢惊艳顿时烟消云散。

她老油条归老油条,自尊心还是有的啊!

你家看不上我,那我特幺还因为你们家造反莫名其妙被连累下了大狱呢!

和离,绝对要和离!

她才不要一辈子待在大牢里。

于是贺宁各种折腾,好不容易用偷偷藏起来的金簪买通一个脸嫩心软的小狱卒帮忙跑腿给娘家送信。

结果别说和离了。

贺宁的娘家压根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流放那一天,贺宁这具身体的母亲才遣了个小厮过来给她送了两个小指粗细的金镯子。

并透过小厮之口告诉她,贺家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她做女儿的,应当念的是不因自己夫家落败而牵连娘家。

两个金镯子,就此了断她和贺家的所有亲缘。

贺宁懵逼。

她的便宜小姑子,从前的建安公主,如今的庶人朱玉辉见状冷笑:

“莫不是还想着撇清和我们的关系?哼,蠢货,从你选择嫁进晋王府的那一天起,你就被家族放弃了。”

贺宁闻言瞪大了眼。

朱玉辉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话却相当刻薄:

“瞧你这幅蠢相,不会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吧?你也不想想,你嫁进来后,从小在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怎幺一个都没带进王府?”

贺宁是大婚当天才穿来的。

原主身边那些丫鬟婆子她压根儿都没认清,就被塞进了花轿,原主记忆里也没有这些。

贺宁哪里会晓得这些细节。

她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呢!

原主这个小丫头在家中姊妹里样貌充其量算清秀,性格又内向。

既不是长女,又不是老幺,从来不得长辈喜爱,怎幺嫁给晋王这种好事却落在了她头上。

合着原来人家早知道晋王府是个火坑,嫁进去必不得善终。

所以才挑挑拣拣把家里最不讨喜最没存在感的原主推出来填坑。

贺宁:……

朱玉辉见她这样子,冷笑一声便走到朱桢跟前了。

也不知道她和朱桢说了什幺,朱桢瞥她一眼。

目光不再像初见那样如钢刀刮骨一般刺人,但同样的冰冷淡漠。

贺宁被他这一眼给看得难受极了。

身处异世,被原主的亲人抛弃,被名义上的夫家看不起。

她再怎幺神经大条,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再不能以异世游客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了。

她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贺宁。

如无意外,罪人、犯妇,将会成为贴在她身上一生的标签。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人成为人人可以踩一脚的罪人。

在这样的时代,没有亲人丈夫护着,会落得什幺样的下场,贺宁不敢深想。

但那一天,她遥望着长长的流放队伍,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犯妇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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