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

商商叹了口气。

师尊与三师姐的爱恨情仇，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尤其是牵连上她自己，就越发觉得离谱。

洞府偌大，镶嵌各色珠光宝石，瑶珠碧草摇曳生姿，鹅蛋大夜明珠散发出茫茫银光，仙姿少女坐于铜镜前，细细描绘远山黛眉。

遇事不决，先行摆烂。

商商抛下这一群破烂事儿，摸着自儿莹白如玉的脸颊，杏眼桃腮，美的不可方物，哀叹一句，幽怨道:“被这事气得脸都老了好几岁。”

艳媚少女揽镜自怜，只觉世人都艳羡嫉恨她美貌恶意构陷这破烂事，按照凡人的话本来说，她的戏份就是……

就是恶毒女配！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古人之言，果真如此。

自她入宗而来，勤勤恳恳修炼，从未与哪些师兄师姐有过爱恨纠葛，却不想在夺魁争首期间被人造了谣，篾了她与流华仙尊之名。

她与师尊即为亲缘，又情同父女，也不知谁如此恶毒，造了这等谣言。

商商转念一想，罢了，待她寻到造谣之人定要将他扒皮断骨。如今还是争首席之位重要。

她自恋，欣赏完了自个美貌，松了松筋骨，就离开洞府要去剑冢练剑。

她师从流华仙尊，仙尊以剑闻名天下，她所习亦是剑。不过仙尊以习绝情之剑，而她之剑，奇而异，既是多情，又是无情。

大师兄曾言，她习之多情、无情剑，本性薄情寡性，多负人心。商商当日一记白眼而去，怎幺不知道他是在内涵自己薄情寡义，玩弄人心？

这般无端的谴责，简直是可笑至极。可偏偏就是这般的可笑之言，从大师兄口中传出山门，整个宗门都把她当作浪荡花丛的女子。

商商并不在意这些口诛笔伐，无他，百年前，她亲手掐着大师兄的脖颈，要他在世人面前解释清楚一切。

自那以后，再无人敢在她面前提及这些话端。

包括那嘴欠的大师兄。

商商伸了个懒腰，披上鹤氅，方召出苦春剑，就见一仙气飘飘仙鹤由远飞来，落地时，慢慢缩成纸扎大小，落入她掌心。

仙鹤带来一消息。

师尊出关，召她来见。

商商蹙了蹙眉，师尊哪里都好，就是有一方面令她甚为困恼。每至出关时，喜召她至洞府，询问修炼的得失，态度严厉而冰冷。

她无可奈何，只好舍了今日练剑，飞身前往雪山的洞府前，在师尊身前尽孝。

未至雪山，商商远远便见天际几道溢彩流光闪过，其中便有三师姐希嫦。

看来众位师兄师姐皆已收到师尊出关的消息。

商商不紧不慢，等来到洞府前，人已是少了一半，她莲步踏入师尊洞府前，擡首往里一望。只见流华仙尊坐于高位，居高临下，远远睨望而来，俊美阴寒的脸容常年绷着，透出如高山冰雪般难以接近的苦寒。

身旁，希嫦站立一侧，清丽脱俗如同一掐菡萏，幽幽渺渺散发着清冷干净，鹅黄仙裳飘渺，清丽中又多出几分俏丽，如同九天玄女。

流华仙尊身侧站满无数徒子，便是常年在外流浪的二师兄与五师兄，此刻他们满满当当站在师尊身后，目光如炬投向迟来的她。

商商面色如常，缓缓朝流华仙尊拜了拜，“师尊。”

流华仙尊面色微冷，应了声，便让她退至一旁。

商商乖乖退下，站于六师姐一旁，方站稳，就听六师姐传音而来，“缘缘，你够大胆的，这幺晚才来，我们可是等了你有一会时间……你没看到，师尊脸都黑了。”

商商眨了眨艳媚的眼，无辜道:“抱歉，我见人太多了，便想着来迟一点也无碍。”

商商原本叫商缘，流华仙尊为她斩断凡尘，赐名商商。叫久了，也只有零星几人记得她旧称。

六师姐便是其中之一。

六师姐乃是灭亡前大食国的公主，国灭时被迫走上仙门，被流华仙尊收下，抹着指头算也有几百年时间。

商商从十，乃是第十位被流华仙尊收下的弟子，六师姐栝莹几乎是带着她长大，把她养成少女模样。

栝莹心知商商拖延性子，不轻不重说了她几句，商商乖乖应声，见她乖巧，栝莹也不在说，只是和商商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山门近日发生的事儿。

商商试探问:“师姐，近日你可听闻到关乎师尊的什幺丑闻吗？”

栝莹:“师尊哪有什幺丑闻？”

商商想了想，“可有什幺关于我的丑闻？”

这可多了。栝莹当然不能直接说，只好含蓄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

商商不详预感顿生:“情仇方面的。”

栝莹斟酌片刻，“和大师兄？”

“不。”

“三师姐？”

“……不。”

“洞列师叔？”

“？”

“和洞列师叔有什幺事？”商商不解，她和洞列师叔只是闲聊几句话的关系。

栝莹用难以启齿的眼神看她，“山门里的人传你和洞列师叔双修了，还是你主动的……”

栝莹说的含蓄，山门里传得更为过分，什幺她狐媚，主动勾搭师叔，洞列为她要生要死，整日只想与她颠龙倒凤……

商商忍气微笑，“又是聪回他传的？”

陆聪回，流华仙尊座下七弟子。

商商不知她怎幺就入了陆聪回之眼，回回被他造了谣，百年前将大师兄所言传出，被她修理一顿后，消停了许久，复又挑衅般四处宣扬她的浪荡负心。

真是好个苍蝇！

仇恨的目光扫向不远处陆聪回隽秀的脸上，再好看的脸，也架不住脸的主人如此不要脸的行事，商商对他只剩深痛恨绝。

陆聪回灵敏察觉，回望商商，目光不善。

两人目光似火般焦灼，彼此之间气氛水深火热，下一瞬就要打起来的节奏，周围师兄弟皆有所察觉，更别提主座上的流华仙尊。

此次出关，流华仙尊心情似乎不虞，只是召了部分弟子前来问询。几日前，他因感而醒，眨眼一过，已是十年之久，他冲击飞升一劫失败。

天地有感，他似乎被困在罩子里始终无法触摸到瓶颈，就好像他还有一道劫尚未历练。

他自少时历了六劫，似乎只剩一劫始终未至——

情之一劫。

流华仙尊修仙将近千百年，通晓天下之事，唯独情之一事避之不及，他不晓情，更不愿晓情。愈发接近天道，他便有所察觉，倘若飞升失败，仅有一种可能——情。

近五十年来，他隐隐有所感，他的情劫似乎历在他女弟子当中。

这无疑对他而言是个打击。他向来将弟子当作子女看待，师徒之恋简直是大不讳！

“商商。”

“聪回。”

流华仙尊唇角微启，寒霜般的脸庞扫向不对付的两位弟子。

闻言，商商起身站在流华仙尊面前，面色正经，“师尊，商商有要事要报。”

“言。”

“陆聪回，多次造谣徒儿与宗门师兄弟、乃至师叔的谣言，此事已对徒儿造成困扰，望师尊主持公道！”

流华仙尊不虞，冰冷目光扫向七徒儿，陆聪回见状，连忙出身，跪在地上，“徒儿从未做过这些事，望师尊明鉴！倒是……某些人，秽乱宗门，玩弄师兄弟感情，此事绝非假事！”

陆聪回擡首，脸上并不见任何心虚之情。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俩。

商商冷笑，“七师兄知道得可真清楚，可是也被‘某些人’伤过感情，才这幺真情实感？”

陆聪回气结:“……你、”

“我？我什幺，师兄可要说清楚了，若是师兄爱恋与我，刻意想吸引我的注意，倒也不用这幺恶心的手段，这幺下作的手段，也不知哪日会在角落见到师兄的尸骨……”

商商捂嘴轻笑，“师兄还是别这幺轻狂了，不然连师尊也护不住你！”

“你！”陆聪回被商商说的满脸羞愤，双目通红，手背青筋凸起，显然是被气得暴起。

“你这浪荡之人，又怎幺好意思说我？！”

他愤怒地红着眼脱口而出:

“我说错了吗？你这寡情浪荡之人，勾搭师兄弟还不够……”

“聪回，慎言！”

流华仙尊淡淡开口，语气冰冷，“商商乃是你的师妹，怎可如此侮辱？！”

陆聪回反应过来，像个无措的孩子跪在地上，“师尊，我……”

“罢了。是我未管教好，罚你前去万渊守灵池吧。”

流华仙尊闭着眼，似疲惫般开口。

“师尊！”

陆聪回跪地不甘。

可望着师尊冷漠的表情，他终究还是以头叩地，“是，师尊。”

流华仙尊不再言语，而是挥退一众徒子，商商也跟着缓缓离开，就听到高位上青年淡漠的声音响起，“商商，留下。”

商商顿了顿，望向六师姐栝莹，又看了看高座上闭目养神的师尊，乖顺停下脚步。

待众人彻底离开，她才听到高位上青年清凌凌的声音，“过来。”

商商眨了眨媚艳的眼儿，悄悄打量青年的神情，乖乖走上前，站在他面前，低头盯着地，“师尊。”

青年不言语，依旧闭目休憩。

商商想了想，缓缓俯下身，将娇躯轻轻倚靠在青年有力的大腿处，察觉到他身躯微震，并未拒绝，她眉间的红痣愈发艳丽，微微蹭了蹭他的大腿。

青年大腿紧绷着，这会儿终于眼睛半眯半睁，表情淡淡，询问她修炼如何。

商商像只乖顺的小雀儿，轻轻倚靠在他身上，一字一句认真回复他的话。

薄薄的红纱与冷白飘渺的仙裳交叠一起，映出格外靡丽的色调，少女仰着脑袋，孺慕望着师尊，青年不再冷着脸，化去淡漠，轻轻摸了摸她艳糜的小脸，“缘缘。”

在两人独处空间中，流华仙尊依旧喜欢喊商商在凡间时的名字，也只有在仅有两人的空间里，他才会缓去冷漠的表情，温柔对待这位凡尘中的亲侄女。

他们曾是凡尘中亲密的亲人，在如尘的时间中，仅剩的两位血缘紧密之人也格外珍惜这段亲缘。

“三叔，我并未伤人感情。”商商抿唇，她并不知为何总是被人谣传。

他道，“我知道。”

所以他惩罚了七弟子。

商商仰头，望着流华仙尊熟悉的脸庞，不禁回想起古镜中窥得的故事。

流华仙尊掐住少女的下颚，俯身用薄唇碰了碰她嫣红的朱唇，“在想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