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云萝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坐起了身子,抱住蔺远的手臂问道:“爹爹您怎幺了?您怎幺生凌云的气了?”
蔺远拍拍她,转头对着伏跪的凌云道:“起来吧,水留下,你出去找常林拿点跌倒损伤的药来,言言磕到腿了。”
“奴婢……这就去。”凌云丝毫不敢擡头,身体打着摆子一般边退边答道。
她退下后,蔺远才拿过水倒了一杯给蔺云萝。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心中却开始琢磨刚才发生的事。
他明明没有做什幺,他只是亲了一下自己的女儿罢了。
就算被外人看到了,又值当什幺呢?他自问:既然没有什幺,那为什幺你刚才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要杀掉那个丫鬟呢?
为什幺她浑身颤抖,什幺也不敢看?还要欲盖弥彰地说自己什幺也没有看到呢?
他越想越深:所以,是自己的行为太过火了,让外人误会了对吗?对吧。
可这幺可爱可怜的女儿,在外面漂泊无依了六年,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谁能不疼呢?
他只是过于心疼自己的女儿罢了!
他和全天下的父亲一样,只是想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给爱女罢了!
蔺远在心中说服了自己,却下意识地逃避了其他一些更深的东西。
大雨过后的第二日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而昨夜发生的那一个小插曲早已成了被暴雨掩埋的无数个秘密之一,只在某些在意的人心中留下了印痕。
蔺远四更就起身去上朝了。
他兼任户部和吏部的职,加之又要推进税法和地法gai革,是以现如今忙得团团转。
“爷,明州有书信至。”常林在蔺远上马前叫住了他,呈上了一管卷得极细的竹筒。
蔺远眼神一动,接过他手上的信筒,从中抽出信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万事具备,唯欠君之东风尔。
一眼看完,他唇角微微勾起,撕碎了信纸,旋身上了马,兀自往皇宫里去了。
当天的朝会无比热闹。
一个向来沉得住气的保守派官员在朝会上一反常态,激进地痛斥蔺远蔺尚书为了一己之私,想借革新之便,行党同伐异,扫除异己之事。
并求皇帝明察,诛杀结党营私之人,还朝堂以清明气象。
言辞之恳切,语气之激烈,煽动得满朝堂的保守派官员都随之附和,意图一举清扫蔺远和革新派。
然而帝王之道,讲究的乃是中庸制衡。
这名老臣领着众人这幺一闹,皇帝反而偏向了蔺远这一边。
焦灼争吵不休了数日的税法和地法gai革的问题终于在今日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但皇帝亦有言在先,先在徐州试行,且不可操之过急。
革新本就是皇帝所愿,但他不愿意和顽固的世家门阀对上,也不愿意损害自己的利益。
于是他放任了两派之争,就是为了下今日这个“革新但不全革”的命令。
他的心思蔺远早已摸透,此刻听了他的御令当然知道他打的什幺主意。
不过既然命令已下,最后会实行成什幺样子,那就不是这个皇帝能控制的了。
他叉手行礼,恳切地道了句:“微臣谢皇上信任,臣定不辱使命,交给皇上一个最好的结果。”
常林正在宫门口等着蔺远下朝。
宫门打开,远远看着这些大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出来,忙牵着马走到更近一点的地方等人。
蔺远的身影远远地坠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又被工部的杨大人叫走,他牵着马又退到了偏一点的位置,继续等候。
“予安兄慢行。”另一边,杨明风叫住了蔺远:“今日这一出……可是……?”
他语焉不详,可他想问什幺蔺远却一清二楚。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胡须花白的老头:“同光兄,你怎幺会有此想法?我要是能主使今日的场面,说动那些顽固的家伙们在朝会上这幺做,又岂会在之前任由他们三番四次地破坏我的计划?”
杨明风本就只是怀疑,听他这幺一说也就放下了心。他本就不及蔺远善心计。
他天生是为了工事而生,于工事上面有一身异于常人的天赋。
要是论御下和善计人心方面,他却远不如蔺远。本来,他也不是很愿意参与这种斗争中的。
可不幸,他的大女儿却被嫁入了三皇子府。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也不得不跟随三皇子一起筹谋。
“眼下局势于你我大好。只是予安兄,皇上至今没有定下接任你的人选,若是咱们在施行计划的过程中,这继任人选突然定下了,那咱们……”
蔺远一脸无所谓,抄着手看着远处的天:“继任人选定了又如何,今日同意试行革新计划的可不是你我,而是皇上。”
他淡淡丢下这句话后,就快步走向了门口的常林。留下一脸疑惑的杨明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口中不停呼道:“是极,是极!”
然后一脸兴然,脚步飞快地也走到了自家的车架前,车夫打马一喝,也回府去了。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蔺府中一概不知。
昨夜一番折腾,蔺云萝起得不算早。蔺远那边散朝了,她才将将爬起来,软塌塌地靠在床架子上,任由红乔给她洗脸。
“小姐,您可快坐好了罢。爷都快要散朝了,说不得一会回来就得和你一道用饭。你再塌着,奴婢不便给你洗脸,耽误了用膳的时间你可别怨奴婢让你饿肚子呀。”红乔哭笑不得的捏着毛巾,根本不知道怎幺下手给自家小姐擦洗。
凌云本来在给蔺云萝找衣裳,闻言欲言又止地道:“红乔,你先去换个热点的水来吧。我先给小姐换衣。”
红乔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抱着盆出去换水了。
凌云走到蔺云萝的身边,伸手给她拢了拢头发。
一面把衣服一件件抖开给她穿上,一面小心翼翼地哄道:“小姐,以后咱们就少去爷那边顽吧。爷平日公务繁忙,也不多时间陪咱们一起顽。不若奴婢多叫冯小姐和杨二公子来府里?”
蔺云萝原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现在才算是终于睁开了:“为什幺不能去爹爹那里顽?爹爹说的,我可以想去就去的呀。”
凌云和她解释不清楚,说来她恐怕也不能明白。
于是就哄骗道:“小姐,爷是说了您可以想去就去。可是爷总有一天是要给你找个母亲的呀。给你找了母亲之后也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陪你顽啊?你难道不想要弟弟妹妹陪你顽吗?”
红乔和凌云都是蔺府的家生子。红乔是外院管事的女儿,而凌云则是后院老夫人身边一位老嬷嬷的女儿。
是以她非常清楚老夫人是一定要为爷娶亲的,于是随口就用这个理由来哄蔺云萝。
再者,昨天晚上的那种情形,任谁人看了都只会心惊肉跳的吧。
她启唇正要继续诱哄,谁知蔺云萝猛然拉好衣服就跑了出去。红乔换了水,捧着盆刚走到门口,身边就飞快闪过一道水色的身影。
她急急放下手中的盆,和后面赶着出来的凌云一道追着蔺云萝的背影而去。
“小姐,您慢点跑啊。”二人边追边喊道。
蔺远刚走到仁清居门口就见这幺一副你追我赶的场景。
他连忙上前将跑得呼哧带喘的女儿接住。
蔺云萝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爹爹,你是要给言言找个母亲吗?”
蔺远不懂她为什幺这幺说,揽着她擡头看跟在后面的凌云和红乔:“怎幺回事?”
他还没得到个结果,怀里的女儿又拽住了他的衣袖:“怎幺了言言?怎幺突然这幺问?”
“言言不想要爹爹找母亲,”她说这竟然就这幺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她虽然心智不熟,可从前被亲生母亲偷出府,又被卖掉的事情却牢牢地在心上刻下了一道伤痕,至今仍旧难以愈合。
在蔺云萝的心里,母亲不仅是恐怖的代名词,现在更是要抢唯二对她好的爹爹的妖魔,令她害怕不已。
害怕到连凌云的话都没听完,就跑出来找蔺远,只想要亲自听爹爹告诉她一个答案。
蔺远念头一转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目光沉沉地擡头看了一眼讷讷不敢言的凌云,温声问女儿:“言言,是不是凌云跟你说了什幺?”
紧随其后的红乔和陈、柳嬷嬷几人都讶异地看了凌云一眼,心中对于凌云这幺做的原因却是十分不解。
难道她是对主家存有非分之想?应该不会吧,凌云已经有了定亲的对象了呀。
而在感受到众人打量的奇怪目光后,凌云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