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絮听明白了,“老爷子蔫坏,又想试试沈岸有几分本事,又想看他笑话。”
李绮月转过身去收拾化妆品,偶尔插句嘴表示自己在听。等她收拾完毕后,看到沈逢颐接了个电话,懒洋洋的脸色骤变,踩上高跟鞋脚下生风地跑了出去。
沈岸正与人相谈甚欢,冷不丁地被人大力扯过身。
只见沈逢颐神色慌张,欲言又止地紧盯着他,“郁叔出事了。”
离婚派对中止,与郁家交好的人全都离席赶去了殡仪馆。
沈岸掠过无数向他打招呼的人,急色匆匆地冲进灵堂时,白到刺眼的花墙中央摆着的两个遗像让他太阳穴猛跳。
他凝滞了许久才看到站在花墙前的一行黑衣人里那个半高的女孩,她穿着黑连衣裙,一头齐腰长发规整地别在耳后垂落腰间。
她没有哭闹,只是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随着大人站好,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沈岸感到呼吸困难,有个人格在叫他上前表达哀思,可脚下却灌了铅般挪不动道。
见他如此怔仲,沈逢颐上前,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说了一会儿的话,又问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把沈岸叫出去说话。
“人是今天下午两点走的。”沈逢颐心里正烦,瞪了准备点烟的徐澈一眼,徐澈乖乖收起烟,认真聆听她说话。
“车祸。”说完两个字后,她停了一会儿给沈岸缓情绪,继而把最重要的事道出:“认尸的时候郁家闹开了,跳出来不少人说想收养郁雾。”
见他不语,沈逢颐索性直白点:“哪里是想要真心收养,不都为了公司。郁雾才十一岁,未成年,父母未设遗嘱猝死,她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谁当了她的监护人,就有权利在她成年前为她打点事宜。”
这番话还是没有唤回沈岸的神思,知道他需要时间缓过恩人去世的劲,沈逢颐就此打住。
沈岸站在灵堂的角落里,不与人交流,也不坐,就这幺远远凝视着郁家夫妇的遗像,还有那个被黑白围剿的年幼女孩。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过丝毫的情绪,就像是个披着稚嫩外表的木偶,不会哭不会笑,只会任人摆布。
他知道郁雾的,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可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沈岸想过,也许会在一个晴朗天,他带上郁叔喜欢的勃艮第,捧上一束白剑兰,登门拜访感谢郁家多年的照顾,与郁雾正式见面,告诉她,她的父母是多幺好的一双人。
但事实却是,他们隔着人海,站在冰冷沉痛的灵堂里。她不曾认识他,他没有资格去和她说一句安慰的话。
就在此时,郁雾冷不丁地擡眼,看向这个盯了她很久很久的陌生男人。
那双眼睛里下了一场雾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郁,湿漉漉地让他心脏骤缩。
她在难过,沈岸竟读懂了她的难过。
葬礼过后,千禧内部动荡得愈发激烈,公司成立于千禧年,是郁锦华的毕生心血。股东内斗,一直靠公司挂虚职吃白食的亲属闹事,郁锦华的心腹劳累过度进了icu,剩下的烂摊子是十一岁的郁雾无法收拾的。
收养一事被推到了风头浪尖,郁雾每天都会遭到许多人的骚扰,不同的女人挂上同样谄媚讨好的笑容走到面前,温柔地问她想不想要个妈妈。
等沈岸平复下心情,已经是葬礼半年之后了。
尽管虞向晚再次劝诫他不要妇人之仁去碰千禧的事,因为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完成手头的工作让沈家认可他的身份。
可沈岸午夜梦回的,都是和郁锦华的曾经,还有郁雾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抑郁的,缥缈得的,一抹随时都会消散的雾。
沈逢颐猜到他会找上门,但没想到会是凌晨两点,她打着哈欠引他进门坐。
沈岸道了来意,沈逢颐边泡茶边说:“知道郁雾为什幺到现在没被收养吗? 按理说,郁家人也不是什幺省油的灯,使点手腕就能强行要了她。”
沈岸摇头。
沈逢颐不明意味地笑了声,推茶给他,“因为,只要有人表露出收养的意愿,郁雾就会问他,去新家可以带上安安一起吗?”
沈岸心口一跳,安安是他的小名,随即更迷茫了,“安安?”
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沈逢颐挑眉道:“所有人都反问她,安安是谁?小姑娘说,是她的宠物。”
沈岸暂且搁置下重名巧合的惊讶,说:“宠物怎幺了?”
沈逢颐逗趣似的道:“哟,你可真的和那帮傻子一样天真了。”
她缓缓凑近沈岸面前,神秘地说道:“郁雾说,安安是一条蛇,张嘴有獠牙,她从小和它同吃同住。蛇爱裹缠猎物,也爱缠着她。但有外人靠近,就会一不小心被绞住, 蛇钟爱折磨猎物,会越缠越紧,在你窒息之际,吐信子呵气。让你在缺氧和动物音波的引导下,恐惧而亡。”
见沈岸瞪着眼睛久久没反应过来,沈逢颐噗嗤一笑:“好啦,不逗你了。我只是新鲜,听到这事的时候,觉得郁雾这小丫头挺有招,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到的,别说有意收养她的人。不管这事真假,至少对方会觉得郁雾心理有问题,放弃收养。”
沈岸又沉默不语,沈逢颐陪他哑巴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沈岸,我知道你最近头疼王厅那笔钱的经手。千禧如果落在你手里,会帮你解决很多明面上的问题。那是个成熟的珠宝公司,会很方便。”
沈逢颐起身,拍怕他的肩,又意犹未尽地逗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如果你能接受安安的话。”
“可是。”这些利弊沈岸当然清楚,他犹豫道:“我未满三十岁,只和她差十二岁,不符合收养条件。”
“你要是愿意,小姑帮你。”沈逢颐看出他有所顾虑,但绝对不是在收养文件这方面。她倾下身,再次劝道:“我知道你年轻,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郁叔怎幺样养你的,你就怎幺养她。给她置办套房子养在外面,找人好吃好喝供着,孩子还小,白天去学校,回了家找家教陪着,你偶尔露个面关心下就行。”
见他僵着的肩膀还是松不下来,沈逢颐继续道:“听说她在实验小学上学,我有套空的别墅离那边很近,回头我让人打扫布置好,把钥匙给你送去。”
“沈岸,你不会想等到大伯出来再起势的,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沈逢颐点到了他最在意的内心,沈岸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大伯出事,是沈岸的手笔,更有沈逢颐的推波助澜,这是他们姑侄俩敞开心扉的转折点。
那个老男人,玩过沈岸的母亲,也构陷过沈逢颐的父亲,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老爷子重长子,大伯在家里和公司的话语权占比一直是最重的,扳倒他是必然的,只是这条路还很漫长。他是个不被认可的野孩子,想要为父亲和自己正名,想要赢得尊重,就必须和沈逢颐站在一边,也必须将千禧拿到手。
郁雾还住在父母的房子里,现在正是寒假,她坐在泳池边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发呆吹风。
被母亲精心呵护的花不开了,垂头蔫叶。泳池底盛着去年秋天的落叶也无人打理。草坪疯涨,早就看不出以往修剪成棋盘状的边界了。
冬日的阳光看久了还是会刺眼,郁雾揉湿了睫毛,从白得模糊的杂树中,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柔软的浅咖色大衣,站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好像有千丝万缕的不可明说在对视间流动。
郁雾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当她走到泳池边时,男人突然喊住她:“别再往前走。我过去,等我。”
郁雾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有点笨地走错方向,然后又绕了一大圈到了自己身旁。
他靠近时,郁雾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个花篮,勉强能认出是用花朵拼成的白狗形状,眼睛和鼻子用很滑稽的塑料黑球代替。
滑稽的白狗花篮,滑稽的男人。
郁雾擡眼看他,先发制人开了口:“你能让我养.......”
“安安。”男人稳住跑乱的气息,抢答说;“我知道,我同意。”
郁雾从水波倒影里看他的侧影,继续说:“会缠人,窒息,死,吐蛇信子。”
男人顿了顿,笃定道:“我都知道,也都同意。”
对于能否说动她这件事,沈岸万分的没把握。
可意料之外,郁雾只沉默了数秒,转身就往里屋走,“帮我收拾行李。”
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佣人收拾衣物,沈岸知道郁家翻天覆地了,但没想到已经到了只剩一个佣人的地步。
在出发前,他才拉回思绪自我介绍:“我叫沈岸,郁叔对我有恩。我们在葬礼上见过,可能你也没什幺印象。”
郁雾打断他的话,反问:“沈岸,什幺岸?”
沈岸这才意识到她还是个五年级的孩子,于是口吻不由得放轻了些,也更耐心了些:“停船靠岸的岸。”
郁雾背着书包的肩头一耸,稚嫩又冷冰冰的笑声格外地违和,“原来是道貌岸然,隔岸观火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