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像一团不屈的火焰

接下去几天,沈凌秋不再窝在卧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想,不就是个房子吗?再华丽不也是住人的,没什幺可怕的。她在佣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自由出入那些公共功能区,健身房、影音室、观景台、后花园……

三天后,她觉得没什幺意思,决定去山上转转。

她发现山上真好玩!

老家虽然也有山,但属于丘陵,一个个小山包,树也小里小气伸展不开,哪像玉泉山?对于沈凌秋来说,它是一座真正的大山,树木参天,瀑布如练,她循着水声,离开大路,拐上一条小土坡,20分钟,穿花拂叶,发现了这片犹如一块翡翠滴落山谷的碧潭。潭中有许多银灰色的鱼缓慢游弋,沈凌秋弯腰专注地观察水面,察觉有人靠近,它们倏然沉底。凌秋笑了下,不再惊扰它们,远远地选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听着四周鸟儿清脆的啾鸣,看着崖壁生机盎然的绿树和点缀其间不知名的野花,以及恢复游动的银鱼,心中一片宁静。

她背着日记本和笔,环抱树干,胳膊、腹部和脚下一起使力,然后她就爬上了一棵30米高的松树,松树地势高,她爬的也高,居高临下分析着此山还有哪些值得一游的地方。然后把地形画出来,一一标记,写上日期,打算开学前通通临幸一遍。

玩累了,她就躺在绿荫下,手里捧着本小说,定好闹钟,伴着鸟叫虫鸣,进入短暂的梦乡……

沈凌秋又想,小碧潭那边的环境,实在适合烧烤!没什幺食材,她就想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干货。

她提前一晚把一小撮干蘑菇泡发,第二天去厨房搜罗出一个双格饭盒,问佣人这饭盒家里谁在用,佣人疑惑摇头,说是闲置的,她便说借她用用。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自顾自地装了点调料和香油。佣人一头雾水,不知她想干什幺。

沈凌秋嫣然一笑:“林董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跟我计较这点厨房用品吧?”

佣人摇头。

她把栗子和蘑菇分装入饭盒,把它跟调料粉包和香油瓶一起放进白色塑料袋,然后换上一身轻便的白色POLO和驼色短裤,扣上一顶草帽,手机揣书包,包里装一些小工具和两本小说,出门去也。

凌秋点燃一堆柴火,用五根粗细适中的树枝将蘑菇串起来,然后放在提前擦洗干净的石头上,码好香油调料,就这幺依次拿起蘑菇串在火上烤起来。

很原始的烤法。沈凌秋不敢凑太近,怕烤糊,一边烤一边用叶子蘸油在蘑菇表面刷上薄薄一层。

蘑菇慢慢软化,与油结合,散发致命的香气。凌秋赶紧撒上一层混合调料粉,又烤了片刻,然后迫不及待将烤蘑菇凑到鼻尖,然后吹了吹,轻轻一咬,唇齿留香。

她忍不住露出喜悦的微笑,圆钝的猫眼闪烁着孩童般的纯稚光芒。

凌秋一手举着蘑菇,一手用树枝把灰堆刨开,埋进山栗子,不多,10来颗。烤栗子和烤蘑菇,这就是沈凌秋今天的午餐了。她没跟林家人提前打招呼,反正也没人在乎。

烤完四串,她有点手酸,甩了甩手,心想要是晓华在这里就好了,她们轮流烤,然后分享美味,共赏美景,岂不乐载?

栗子熟了,散发着香气,她剥壳挤出果肉,送进嘴中,绵软香甜,只是有点烫。她张着嘴直往外哈气,又舍不得把这美味吐出来……

咽下烤栗子,她觉得自己刚才那样有点傻,要是晓华在,一定会嘲笑她……

烧烤结束,浇了几捧潭水将火扑灭,简单收拾了下烧烤现场。又对着潭水照了照自己,脸上手上都黑乎乎的,她捧水清洗,又拍了拍衣服裤子上的灰印,然后翻出小说,背靠大树,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光线渐暗,气温渐冷,她收书起身,准备回去。

回去的路上,山路曲折,她在下坡的时候被一颗凸起的石头绊了下,整个人斜着身体扑倒在地,只是膝盖和手肘擦破点皮,不很疼,可不知为何,她却半天没爬起来,就着趴倒的姿势,默默流了场眼泪。

*

到了庄园,夕阳西下,更为这栋奢华建筑笼罩一层梦幻色彩。

沈凌秋却没空欣赏如斯梦幻,刚才摔那一下不觉得,走了一段才发现把脚给扭了,真是越走越疼。

她一瘸一拐,心情恶劣,却远远听见草坪那边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原来是公子小姐们突发奇想,欢聚庄园举办夕阳派对。

凌秋无意窥探,目不斜视地经过,两米远处是一座巨大的喷泉,正对主楼大门。

她想不动声色地进屋,架不住有人眼尖。

其实也不是他们眼尖,是沈凌秋这个造型实在是太显眼了,就像误入白色绵羊群的黑狗一样引人瞩目。

这群光鲜亮丽的王子公主们或惊讶或鄙夷地看着沈凌秋,天哪,她这是什幺打扮?

草帽挂在脖子后面,也不知跑哪野去了,一头本就凌乱的自来卷更加纠结地堆在背后;雪白的POLO衫上几道黑杠,胳膊腿上和鞋上都沾着泥土,本就不甚白皙的脸上印着两块棕红色的泥斑。

这副形容已经够可笑了,更幽默的是,她居然还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活像刚下地收工的农民……

除了几张外国面孔,在场其他少年少女从各个渠道多少知晓点沈凌秋的身份,于是鄙夷之上更添一层了然:哦,难怪,私生女啊,果然上不了台面。

感受着来自众人目光的洗礼,沈凌秋脚步微顿,然后继续前进。

唉,可偏偏有人不愿放过这当众奚落她的机会。

林璟钰嘴角勾着顽劣的笑意,高声嚷道:“沈凌秋!你这副打扮,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村呢?还弄得脏兮兮的,怎幺,地里农活忙完没?”

说完,他哈哈大笑,一阵压抑的低笑涟漪般在人群中散开。只有庄奕辰林雁初为首的少数几人没有笑,他们也看着她,有人期待她如何应对,也有人事不关己的冷漠。

沈凌秋在喷泉边站定,转向那些嘲笑她的人,面无表情地等着。

她的确狼狈,但那双猫科动物一般淡漠孤高的眸子好像在说:“笑,接着笑,我就站着等你们笑够!你们看我好笑,其实我看你们笑我也觉得好笑!”

渐渐的,笑声逐渐减低,直到完全消失,笑得最夸张的林璟钰也不笑了,他感觉被这个低贱的私生女藐视了。

正欲发难,只见沈凌秋那对琥珀色的猫眼中光芒一闪,随即莞尔,露出一枚小虎牙和颊边的笑涡。

这次轮到她笑他们了。

只听她说:“对啊,我就是刚从地里回来,只可惜你们这破地方连个水田都没有,我干完农活都没办法洗一洗,怪谁?”

随即眼神一亮,看着眼前的喷泉:“唉,虽然不如俺老家的水田,但也凑活。”

说完塑料袋和帽子往地上一扔,细细的胳膊伸到喷泉清澈的水流下,神色专注,动作缓慢地清洗,旁若无人,像极了挑衅。

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冲洗着伤口,眉头微拧,细密的疼痛,但这点疼比起在这些人看笑话的目光中落荒而逃,根本不算什幺。

沈凌秋洗完一只胳膊,又换另一只,洗完胳膊,又换腿,动作轻缓却无丝毫凝滞,从容得仿佛只是在自家水塘玩水。

少年们瞠目结舌,有一个女生低低评价:“真粗鲁!”

她懒得再理会,恢复了面无表情,垂着睫毛,拾起草帽拍了拍,然后又拎起塑料袋,挺胸擡头、一瘸一拐地进屋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那头茂盛的自来卷上,漆黑粗硬如钢丝的头发,居然映出了金红色的炫目光芒,像一团不屈的火焰,在烈烈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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