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黑苗

献王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大祭司”是滇王的眼线,更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早就将他的陵谱偷偷献给了滇王。可草头天子也是天子,任凭谁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上都少不了要生出些多疑寡恩来,献王对自己大祭司始终有所保留,正因如此,在大祭司甘冒奇险送出古滇国的献王墓陵谱上,对祭道的描述也只有简单的两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献王墓的祭道口是一座山神庙,祭道中有“母子尸”守陵。可至于这“山神庙”“母子尸”到底是什幺,就连屡探遮龙山的绿春宫都不知道。

依田丰的描述,献王将自己的礼殿建在了山巅云间,非天崩不可破的地方,献王残暴,又精通巫蛊之术,少不了会在自己安葬的地方设下重重障碍。田丰墓中起出来的陵谱上有献王墓的祭道,祭道应该是通往献王墓最安全的一条路,可那献王十分狡诈,祭道始于语焉不详的“山神庙”,一路上又另有机关,青囊派克制得了毒瘴,却和奇门遁甲茅山术士之流毫无相干,既不懂古墓机关,又没了摸金校尉襄助,段水歧虽誓要破献王墓,无奈却白费了七十多年,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提起“山神”,陈玉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巫楚文化中的“乌羊王”——“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楚辞章句》)《九歌》中的大部分诗篇,都具有浓厚的巫楚色彩。而乌羊王则是巫楚文化中的一代大巫,周末蜀王开明氏正是其后裔。传闻乌羊王祟信巫风,极度残暴苛酷,但疏导河道凿井取盐,也算是有一定的功绩,可谓毁誉参半,最后被人所杀,没有了脑袋,只好戴了颗金头下葬。可献王墓陵谱上的“山神”分明是一只蟾蜍,由此可见这位“山神”和巫楚文化可谓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绿春宫和玉树宫一样,都有巨大的藏书阁,离开冰窖后,陈玉楼和鹧鸪哨两个人凑在一起,把史记典籍中的“山神”排查了个遍,无奈却一无所获。鹧鸪哨心中隐隐有些焦虑,可老洋人和花灵却和绿春宫的弟子们打得火热——虽是只隔了一日,可绿春宫的弟子们却大多已经知道玉树宫派人带着搬山派的后人来探献王墓了,在段水歧多年执念的影响下,绿春宫的弟子似乎对进虫谷并没有什幺恐惧和抵触,加之年轻一辈们岁数相仿,又都是江湖中人,凑在一起免不了热闹些。

封门仙眼看鹧鸪哨面有愁容,便主动开解他道,所有人都知道献王墓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可青年人蓬勃的心胸中少不了那火烧一般的胜欲,而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青囊搬山卸岭三大门派通力合作,内有岐黄遁甲之术,外有洋枪火炮襄助,献王就是再奸险狡诈也不过就是个死了千年的人干,难道这活生生的几派魁首还要怕了他不成?机关如何?痋术又如何?该死的总是要死的,而若那献王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飞升成仙的命数,又何必畏惧区区几个盗墓贼?

鹧鸪哨一行到绿春宫的第二天,绿春宫这一代的大弟子丘门星就邀着众人前去踏青,说是有个好地方要去。

丘门星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和强披藏装的楚门羽楚门烈不可同日而语。他是云南本地人,一身黑皮,头小身长,四肢纤细。一头黑发在颈后扎成四条半长的辫子,青目黑瞳,唯独是那一口牙白生生的。细算起来,丘门星是段水歧的徒孙,可因着他是徒孙辈的大弟子,段水歧对他总是格外青睐。

“小师妹!这边,快来!不远了!”

丘门星站在斜坡上冲鹧鸪哨他们挥手,封门仙本就不适应云南这湿热的气候,在林中走了许久越走火越大,鹧鸪哨还一言不发跟老黄牛一样跟着丘门星往前走,她的脾气却是压不住了——

“丘师兄!你说要带我等去个好地方,这都走了一个时辰有余了,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

封门仙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今日一大早,绿春宫的三位师兄说要带她们去个好地方。罗老歪昨夜酒醉,因此不曾跟来。青囊三人、搬山三人以及陈玉楼却起了个大早,一路跟着绿春宫的三位师兄弟跋山涉水。可眼看就要到正午了,他们却还在山里,擡起头就是一线天,哪里有什幺“好地方”的影子?

“小师妹稍安勿躁~师兄们怎幺会诓你呢~”

短短一句话却说出了百转千回莺啼鸟鸣之感,鹧鸪哨连头没没擡就知道说话的是张门治——此人雌雄莫辨,一头长发,面白似鬼,身量纤纤,着一身藏青色,说起话来带着很浓重别捏的口音,眼波流转之间更是露出些风流神色,他是绿春宫里这一代弟子中唯一一位取灵物内丹内宝的门徒,其他师兄弟管他叫“猎手”,正因如此,他和封门仙初见便十分投契。

陈玉楼初见张门治便知此人非等闲之辈,后来才在攀谈中得知,他乃黑苗中人,他的母亲是滇境闻名遐迩的女方士,最擅长的就是巫蛊之道。

苗族是一个古老的种族,奉蚩尤为祖先,族内有数不清的分支。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和苗族口碑资料,苗族先民最先居住于黄河中下游地区,“三苗”时代又迁移至江汉平原,后又因战争等原因,逐渐向南、向西大迁徙,进入西南山区和云贵高原。黑苗这一支一向被视为是苗族中最危险的群落,传说他们会蛊术、蛊虫,痴情蛊,降头术,能够控制毒虫,蛇,蝎,蜥蜴等等一剧毒的动物。

陈玉楼比鹧鸪哨强就强在他更明白人心,献王擅痋术,而痋的克星就是蛊,段水歧虽然知道献王墓中必定有痋术机关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玉楼一直觉得这必定是因为绿春宫里有了不得的毒物蛊虫,而他看来看去,绿春宫的这些个弟子中,只有张门治最像制蛊之人。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凡事只要是真的大多都有迹可循——若不是常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练蛊,哪里能有那样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肉?若非土生土长的黑苗,又怎能在云南这遍地毒虫烟瘴的地方取灵物内丹内宝?若无立足的本事,一个连官话都说不明白的土着又怎幺可能成为段水歧的爱徒?

云南的雨季刚过,山上到处都是松软湿润的土壤,众人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封门仙向来胆大,又仗着有一身轻功,所以总是格外冒进。可正所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她曾鏖战六翅蜈蚣,从瓶山中全身而退,岂料今日竟阴沟里翻船,在小山丘上滑了脚。鹧鸪哨还没来及上前,张门治就架住了封门仙的腰——

“师妹小心!”

“好险!差点就摔下去了!”封门仙受了惊,面上有些发白,她是玉树宫的高徒,向来只知道崇山峻岭的凶险,不想这深山老林竟不遑多让。

鹧鸪哨慢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张门治的手,自己护着封门仙往前走。张门治嗤笑一声,面上毫不尴尬,只道:“越过这一片石林便到了,各位稍安勿躁。”

众人在群山中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突觉得天地开阔,风起云涌。

“师兄!你看!”老洋人惊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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