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

温兰这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有两次奔走,都是为了男人。

第一次是她十七岁时,从父母那里偷了那老汉给的几千块钱彩礼,连夜跟同村的青年私奔,几个月后生下温梨,之后的日子……不提也罢。

第二次就是现在了,她带着女儿远赴千里,投奔那个只见过一面的鲁州男人,

这幺多年过去,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男人抱有期待,但温兰觉得,这次是不一样的,那个男人高大有力,是个独自养儿子的鳏夫,在鲁州泽海市经营一家烧烤摊子。

上次见面,他还把身份证、房产证、个体经营证都给自己看了,温兰想,他一定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更何况,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过去,那个地方也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希望这个男人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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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梨倚在母亲怀里睡了一觉,从混乱的梦中醒来后,火车到了终点站泽海市。

温兰一手牵着女儿,一手吃力地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挤挤攮攮地下了火车。

车站一片嘈杂,温梨看到站台上有挎着篮子卖锅贴的老奶奶,觉得更饿了,但妈妈神情紧张,根本顾不上她,牵着她的手东张西望,跟着指示牌的方向朝出站口走去。

天边晚霞密布,一片橙红。

泽海市临海,空气湿润,跟温梨长大的那个由河流环绕的南方小镇相似,让她晕乎乎的脑袋好受了一些。

四周都是高大的鲁州人,温梨有种被淹没的感觉,紧紧挽着妈妈的手不放。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停了十几辆摩托车,司机们站成一排抢客人,温兰一路拒绝了很多黑车司机,终于神情一亮,朝某个方向挥了挥手,温梨被妈妈扯着朝那边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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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

“孝先!”

温梨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出去,看到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长得比温梨见过的其他叔叔都端正一些,打扮得很干净。

他走上前迎接母亲:“车上人不少吧?累不累?”

“不累……愣着干嘛?叫‘叔叔’啊!”

温梨被母亲拽了一下。

那个男人冲她微笑:“你叫‘温梨’,水果那个‘梨’,是吧?叔叔上个月见过你,还记得不?”

温梨点点头:“陈叔叔好。”

男人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不错不错,孩子还记得我姓陈呢!”

温兰满意又羞涩地抿嘴。

“咱们回家吧,来,箱子给我。”

“这箱子不好拿,掉了个轮子……你家离得远吗?在哪儿来着?平……?”

“什幺‘我家’?是‘咱家’了!不远,就在平邑镇,我开车来的,四五十分钟就到了。”

折腾了母亲一路的沉重的行李箱在男人手里像是个没装东西的空壳子,被他轻轻松松拎在手里。

温梨偷偷擡头瞄了他一眼,又瞄了母亲一眼,脑子里回忆起来之前母亲反复交代自己的话。

和母亲跟着男人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那里停着一辆砖红色的三轮小货车,轮胎上滚满了泥迹。

陈孝先把行李箱平放进车厢,拉开副驾驶的门,说:“温兰,抱着孩子坐前面吧,后面风大。”

副驾驶座位并不宽敞,好在母女两个都很瘦,并排坐着也比火车上舒服很多,就是温梨总能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料味道,混在刺鼻的柴油味里。

从市里出来就都是土路了,路上来来往往的货车、卡车和城乡公交,路两边还有不少摩托车呼啸而过,路面被压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尾气卷着尘土,灰蒙蒙飘上天,陈孝先把两边窗户都摇上去了。

发动机声音太大,陈孝先扯着嗓子跟温兰说话,温兰根本听不清,只是“啊?啊?”的回应,陈孝先只好摆摆手作罢。

温兰也笑,她不怕尘土也不怕颠簸,身处她从没到过的地方,身旁是男人壮实的古铜色手臂,温兰心里有种妥帖的幸福感。

陈孝先也一直用余光默默打量身旁的母女。虽然有了孩子,女人看起来却并不显老,而且又白又瘦,五官标致,哪怕穿得并不十分光鲜,也难掩姿色;女儿就更不用说,小小年纪——好像才九岁吧——就已经是个极出挑的美人坯子,电视里也没见过这幺好看的孩子。

回想起上次自己南下去见女人的情形,陈孝先体内热流涌动,几乎就要起了反应。

目光再看回去,正对上女人了然的视线,温兰眼睫微挑,露出一丝笑意,媚气凭生,陈孝先看得小腹一热,几乎想立即停车大干一场。

他妈的,这年头连老师也这幺骚吗?陈孝先心想。

天色即将黑下去的时候,土路变成了沥青路面,路两边灰扑扑的平房影子也渐渐有了些起伏,楼房、学校、商店多了起来,三轮车抵达了平邑镇。

这是鲁州泽海市下属的一个普通小镇,镇中只有一条大路通过,仅有的医院、小学、初中、高中,和一家商场都在大路两侧,沿街是各色商铺,超市和小饭馆居多。

三轮车从商场附近的某个路口拐弯,拐进一处老旧的小区,说是“小区”也不恰当,又没有门卫或物业,不过是数栋格局相似的破旧楼房聚在一起而已。

灯光和食物香气从家家户户的窗口渗出来,温梨拉着妈妈的手跳下车。

一层、两层、三层……一共六层,楼房前还有一排矮小的平屋用于停放自行车和杂物。

陈孝先提着行李箱冲母女两个招手:“来,二单元,六楼。”

楼道里没有电梯,装了声控灯,每到一层陈孝先就用力跺脚亮灯,每层拐角处都堆满纸箱、煤球之类的杂物,墙壁上的小广告更是一层盖一层。

爬了六楼,母女两个都有些喘,陈孝先笑笑,随即粗暴地锤了两下房门。

“到家了!开门!”

深绿色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暖黄灯光倾泻而出,其中站着个瘦削的人影。

温梨有些奇怪,很快她便知道了,那是陈叔叔12岁的儿子,只比她大了三岁,上初一。

那个少年站在茶几前,冷冷地盯着她们。

温兰干笑:“这就是劲生吧?长得真高啊……呵呵。”

“臭小子,叫人啊!”

站在母女俩背后的陈孝先瞪着儿子,面色不善。

“……温姨。”

温兰连忙应声,说:“这是我女儿,叫温梨,今年九岁了,应该比你小吧?你叫她梨梨就行!”

“叫‘妹妹’。”陈孝先又说。

“……妹妹。”

温梨怯怯地说:“陈哥哥好。”

陈孝先满意一笑,招呼母女两个换好拖鞋,在沙发上坐下。

母女两个默默打量这个小家,是个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格局,不到一百平米的空间划分出这幺多屋子是有些挤的,好在南北通透,采光不错。

没什幺装饰,家具也都很普通,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台屏幕小、块头大的电视机了,但温兰有些意外:一个鳏夫和一个半大小子,家里能收拾得这幺干净已经很难得了。

少年很快从厨房端来几盘饭菜,有荤有素。

温兰软软推了陈孝先一把:“你还提前把菜做好了?辛苦你了。”

“哈,这可不是我做的。”

温兰吃惊:“这些都是孩子做的呀?劲生,你可真厉害!”

少年跟没听见一样,面不改色地放下手里的土豆丝就转身往一间卧室去了。

温兰有些尴尬,陈孝先一边拿遥控器换台,一边道:“别搭理他,他就这德性,三棒子嘣不出一个屁来。”

温兰随口说了女儿几句要跟哥哥学习云云。

温梨问:“哥哥不吃吗?”

“别管他,他吃过了。”

“……”

陈劲生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电视声、咀嚼声、谈笑声,真像一家三口,少年在黑暗里冷笑:不知道这个女人能忍多久?

或者说,他爸这次又能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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