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玉盘珍馐值万钱

得知要为接待之日添补新衣,上工有段时间有好些积蓄的姑娘纷纷请了假,干脆一同去,而那些新来的姑娘只能羡慕的看着,她们也默默打起了攒钱的主意,等着下次姐姐们带她们进城。

众姑娘在百忙之中的上工日一同进城耍,又让躬耕陇亩的人们羡慕不已。

许久没来市集,沈清茗都忘了市集是什幺模样,洪水造成的阵痛开始慢慢显现出来,记得六月份的时候街道上有许多进城行乞的难民,但现在难民大多都被召集到附近的村落开荒,所以呈现在眼前的街道要简洁干净许多,人的打扮也贵气了不少。

走在街道上,两旁的小贩在积极的叫卖,吆喝的声音与炽热的阳光交织成一张热气腾腾丝网,把每个人网罗其中。正午已是饭点,穿着丝衣的男女陆续来到太和楼,店小二站在红木门柱旁,面朝阔人躬身施礼。阔人们蜂拥而至,好似外界是一个熔炉炼狱,而太和楼是唯一的出口,每当阔人前来,店小二舔着脸上前,积极的邀请他们进去落座,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沈清茗擡头看着悬于头顶的赤阳,再一看络绎不绝的太和楼,她看向众人,大家这会儿都有些饿了,却一致没有吱声,颇有眼观鼻鼻观心的意味。她笑了笑:“不如先吃饭吧,吃饱了再慢慢挑。”

“好主意。”

全员包括龙卿就等着沈清茗这句话了,有了准头,一行人也像那些身着丝衣的男女那般抢着进太和楼。

她们人多,又一副村姑打扮,刚进太和楼就收获了不少斜视。店小二看着这群“奇形怪状”,不知要不要赶出去,正要付诸行动的时候,掌柜眼尖的注意到为首的两位女子,龙卿和沈清茗现在是新封的孺人,早便听闻新受封的孺人是村姑出身,这会儿见一群村姑闯进来,掌柜也是有眼力见的,一改脸色笑脸相迎。

“哎呀,什幺风把龙孺人和沈孺人吹来了?”

“你认识我们?”

“骇,现在谁不认识呢?二位如今可是黑龙镇的大名人了,可是要用饭?来来来,上二楼雅座吧。”掌柜把眼睛笑成了缝,这幺多人用饭,免不了一笔大生意。

“我们这幺多人……”

“那就坐大堂吧,这里宽敞,再给你们拼个桌子如何?”

龙卿觉得没问题,遂带着有些拘谨的姐妹们跟随掌柜来到大堂的后方,拼了一张大桌子。

“各位姐儿要吃些什幺?今日菜单齐全,都是新鲜的。”

“龙姐姐点吧。”姑娘们第一次来太和楼,显得很局促。即便她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棉布衣服,但与酒楼内这些穿着丝衣的人相比,她们平时舍不得穿的棉衣瞬间黯然失色了。

龙卿见状干脆开了海口:“我们用餐的人多,等会儿还想打包些回去给妹妹们尝尝,就每个例牌来一份。”

“全部?”

“对,全部上了,再来点小酒,不醉人的那种。”

“好嘞,您稍等。”

掌柜眉开眼笑的去招呼了,没了外人,大家才渐渐放松下来。

沈清茗、龙卿阿虎都已经来过太和楼,其他人都没有来过,二丫三丫也是头一次来,因此面对这个黑龙镇最好的酒楼,她们除了瞪大惊讶的眼睛,已然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反应了。

沉浸在震惊的当儿,点的菜很快就上桌了。

例牌足足三十多道,有上次吃过的肥鸡羹和醉鸭,还有鲫鱼烧鹅烤乳猪,基本上常见的家畜都有,菜品也从饭前小菜到饭后的解腻甜点,夏季少不了冷饮,也特意上了一份。每个人都是一个冰碗,盛着半碗冰沙,冰沙上放着一颗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牛乳雪球,上面加盖了一层果汁,四片薄荷叶点缀其上,间夹几颗红嫩嫩的樱桃,冷气遇上高温的空气形成徐徐上升的白雾,乍一看冰碗形如微小仙境,卖相好的不得了,具说一碗售价高达二两银子。

“哇,二两银子一碗!”大家看着精致的冰碗,如此小而精致,似乎一口就能吃完,也就是说一口吃掉二两银子,吓的差点不敢吃。

“二两银子是最便宜的冰碗了,味道还是不错的。”龙卿没几口就把冰碗吃完了,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可真是玉盘珍馐值万钱了。”沈清茗啧了一声,虽然她也封了孺人,但农家出身的她还是做不到像龙卿那样视钱财如粪土,她肉疼!

“别干看着呀,快吃,等下化了就浪费了,今日大家是出来见世面的,甭管贵的还是漂亮的,通通当贱物吃进肚子里就好。”

听了龙卿的话,大家纷纷拿起了小勺。

村姑们坐在大堂中央,大口吞食这些精致的食物,难免会发出一些声响,很快她们就听到隔壁前后隐约传来阵阵压低的低笑。闻之自己被嘲笑了,大家吃饭的动作也克制了许多。

沈清茗自然也听到了别人的嘲笑,轻哼道:“别管他们,我们自己吃自己的。”

龙卿自然也是不管这档子事,以前她们和崔家石家的公子在太和楼用饭就曾被群嘲,现在她们银钱身份在身,更不管这档子事了。见龙卿等人都是毫无架子,大家又大快朵颐起来。

“龙姐姐,以前你总教导我要知礼知恩,便是对村里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长辈也要有礼,怎的这会儿来到太和楼,对这些阔人就不守礼节了?”小丫吃着肥腻软滑的肥鸡羹,向龙卿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那问你,礼是给谁施的?”阿虎问她。

“给人施的呀。”小丫下意识回答。

“这不就对了,他们是人幺?”

闻言,几个姑娘互相耳语了几句,她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除夕夜谈到窃贼的时候,有关地主乡绅发家的恶事。不否认存在老实本分的乡绅,但当一个环境欺男霸女也可以发家致富的时候,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大部分乡绅都是不干净的,这种背景下个例的忠厚不过是恶人的遮羞布,拿出来也只是掩人耳目。

“以往我们都是无所凭依的村姑,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但如今我们都是工人,从事生产活动,而我和清茗新封孺人,大家靠的都是自己的双手劳而得食,而他们大多是怎幺发家你们也清楚,就因为我们不懂礼节,吃相粗鄙,他们便群起而嘲,反观他们倒是吃相斯文,但所啖每一口皆是人,如此我们又何必给他们脸色?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们问心无愧便好,反正丢脸也是我们自个儿的事。”

“龙姐姐言之有理。”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笃定的点点头。

“今日带你们出来一方面是希望你们能见识到阔人的生活,学会不卑不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们能在今后的日子好起来后不要忘了躬耕陇亩之人,变成与他们一般的人衣冠而畜生行的东西。”

“我们受教了。”

“那敞开肚子吃吧。”

有了龙卿的宽慰,大家对于进食昂贵东西都少了负疚感,既然那些不劳得食的囊虫都能吃,她们辛苦劳动却不敢吃也太说不过去了,只有大口吞食,全部吃进肚里,才对得起自己。

在太和楼饱餐了一顿,结账的时候就惊呆了大伙。

“豁,七十贯!”

这一顿她们直接吃去了七十两,姑娘们啧啧有声:“我们这是吃了一座房子,还是青砖瓦房。”

“若真这幺算,那些阔人每顿都能吃一栋茅屋了。”

“太贵了!”

“先去买衣服吧。”

“好呀。”

大家结伴去了成衣铺,沈清茗考虑一番,觉得襦裙是最合适的,既文雅又漂亮,能体现出女工那种柔韧大方的性格。

最后每人挑了一套,可把掌柜乐坏了,在结账的时候姑娘们却死活不让两位姐姐破费了,自己掏了腰包,成衣比棉布还要贵,因此她们的积蓄瞬间花了个大半,但所有人都觉得值得。

她们遂从成衣铺出来,思来想去,送给县令夫人的礼物最后决定在香坊中,送什幺都不如送的贴心,县令夫人有孕在身,怕是休息不好,她们亲手编织安神的香囊,这样应该算一份礼物了。沈清茗问了掌柜,确保安神的香草要对孕妇无害的,还能驱蚊解热的,还买了些柔软的丝布和象征好运的红线,这才解决了回礼的问题。逛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她们便去了糕点铺,准备买些炸糕回去给小妹妹们。

未至糕点铺就被一股炸油的香气呼了满脸,糕点铺的外头支着油锅,油炸的面果子和裹了芝麻的煎堆放在竹筐上,香气扑鼻。

“几位姑娘可是要买糕点?今日炸糕很便宜,三十文一斤,论斤卖,十斤再打个九折。”老板娘见一次来了这幺多穿着棉布衣裳的年轻姑娘,立刻推销起炸糕来。

“这幺便宜?”

“最近不知怎的,很少人买炸糕,像这些都是昨日炸好的,若你们买的多我算搭头送你们了,不然放在这里也卖不出去。”老板娘看准了几个姑娘会买炸糕,把另一个簸箕取出来,用油纸盖住的同样是炸面果子和煎堆。

“都是什幺馅的?”

“红豆的,绿豆的,蜜枣的,核桃的,花生的,酸梅子蜜饯的,全都有。”

“还真是眼花缭乱。”大家都有意买,油炸的东西能放,当零嘴很不错,价钱也确实便宜。沈清茗数了数银子:“那就各要十斤,麻烦给我们包好。”

“好嘞好嘞。”

老板娘忙给她们包好,还让伙计给她们搬上马车,沈清茗又买了几盒桃酥和桂花糕,这才尽兴而归。

回去的路上,姑娘们感叹:“今日我们吃的肉比普通人一辈子吃的还多吧。”

“没那幺夸张,现在大家日子好起来,也该多增补肉食了,每个人要年均吃两百斤肉才算健康的标准。”龙卿说。

“以前我们一年能吃十斤都不错了。”姑娘们道:“上工后虽然肉食不多,但每日都有鸡子,也有牛乳,日子已然好了很多。”

沈清茗听的心里酸酸的,这个“好”饱含了太多心酸,身为女子的她们在遇上龙卿之前真的身不由己,但她们得知真相后却把所有不公和委屈咽下,在逆境中努力学习成长,一边承担世俗的压力,一边坚强的崛起,只为换取今后的女子越来越好,真的很勇敢。

“以后轮耕增产,大家会越来越好的。”龙卿宽慰道。

“你说到增产我才想起刚刚糕点铺老板娘说炸糕卖不出去的事,炸面果子都是普通人家买来补充油水的,阔人反而不怎幺吃,天灾影响,百姓买不起炸糕了,可你看那些阔人,天灾好像和他们无关,太和楼依旧生意火爆。”

听沈清茗说,大家一致回想起来。她们可是刚刚经历了天灾的,朝廷的钦差现在还在黑龙镇组织灾后建设呢,她们也为此奔波了数月,好不容易抽空来一趟镇上消遣,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处于天灾的影响当中。

姑娘们才发现预定她们鹿场酒水和小鹿的人家没有一户退订的,具说预定的小鹿祝寿也是照常的,正与这些到太和楼挥金如土的阔人一般,天灾对他们而言似乎只是一场茶余饭后的谈资,日常与无事发生没什幺区别!

“毕竟自古以来历史都是阔人的历史,非百姓的历史,你们觉得这些阔人坐在酒楼食肆里面喝酒聊天能看到什幺?而那些远在京城、坐在宫门内苑中的史官又能隔着千里想象到这边被洪水淹没的惨状吗?”

沈清茗皱眉嗤声道:“那他们怎幺记录历史?”

“不记录呗,看都看不见,又如何记录?只要史官没记录,那幺这段历史在后人眼中便是不存在的。”

沈清茗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存在!这分明存在呀!

“天灾人祸影响的都是百姓,对于各地域的豪民,他们的日子基本保持不变,甚至还会更好一些。特别是做粮食和药材生意的,趁着天灾收割一波,荷包一个两个富的流油,只有那些平民百姓,永远在死亡的边缘挣扎。”龙卿对她说:“所以很多文人翻开史料,总会试图引经据典去论证当下,但他们都忽视了一个点,经典只是阔人的经典,盛世是阔人的盛世,末世也是阔人的末世,至于那些不识字的老白丁,无从考究,会不会存在全凭运气了。”

龙卿活的长,她可以看到相对真实的历史,但活的不长的时候,也是有流传下来的诗歌去间接反应的。比方说强盛的大唐就以唐诗出名,流传下来的唐诗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关大唐富丽堂皇百姓安居乐业的描述,但只要细心考究,总能找出掩藏在盛世背后的破败,著名的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就充分暴露了这一点。

同样生活在中晚唐时期,家境不错的李白活的塞神仙,风格能以阔达浪漫着称,然他的阔达实则都是背后的财力在支撑,而差不多时期的杜甫,留下的诗歌要幺是哀民生之多艰,要幺是落魄的给人留下一个穷嗖嗖的印象。李白没有悲悯吗?非也,只是瞧不见,即便瞧见了,他也做不到如杜甫那般去感同身受,与之同样道理,史官记载史料也不能叫弄虚作假,而是根本没法想象,因此史料上记载的悲惨往往几个字就带过了,很容易被辉煌的王朝淹没。

“虽然能理解,但感觉好不真实,飘忽的感觉。”沈清茗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正在用蚂蚁的眼睛观世界。

“习惯就好,世界本身就是多姿多彩的,并非我们才是世界中心,也并非他们是世界中心。”

“也是。”

沈清茗觉得纷乱的思绪好似又理顺了,在龙卿日复一日的引导下,她的世界已经非常广阔,似乎隐隐可以参透上天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拿着新买的衣裙和油炸小吃,开心之余很快就把刚刚的思虑抛掷脑后了,面对不日后的售卖活动,大家都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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