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郴听她这样说也不恼,只是笑笑,话锋一转,道。
“方才那人既非你楚家嫡系,看着也不是个机灵的,何苦将他留作近卫。”
楚威垂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炕桌。
“都江堰又发了水,此事你可知道?”
季郴点点头,随即脑子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他是付慎海的儿子?”
“正是。”
楚威手指一停,擡头对上季郴的眼睛,继续道。
“付慎海这几年灭倭灭倭不成,造火船也没造出个模样,朝廷每年拨下去海一样白花花的银子连个响也听不见,光这一年巡查御史都不知道派了几回,但每回查出来的帐竟然能分文不差。师傅,你从前在相府的时候,可曾见过他?”
季郴略微回忆了一下,“是见过,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是个翰林院行走,没过两年就升了闽浙水师提督。”
“那就是了。”
季郴的话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楚威一拍桌子,震得季郴打了个激灵。
“现在江宁织造的总管是张德清张公公,他的干儿子张福全是当今圣上的大伴。”
话到此处,季郴已经全明白了。
他接着楚威的话继续道,“张德清与崔相素来交好,这窟窿怕是一直由江宁织造局来填。”
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幺,看着对面的楚威,他欲言又止,嘴唇瓮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出声。
楚威换了个姿势,斜身靠在软垫上,双眸微阖,淡淡道,“猜得不错,如今川贵总督是楚怀民,靖国公庶弟,我又在西北领兵抗辽。楚家本就行伍出身,如今在朝中更遭人忌惮。”
“明年开春圣上要南巡,江宁织造那边的空缺看样子是填不上了。自古以来,这治水赈灾的事儿都是个肥缺儿,他一个文官巴巴的跑去领兵治理水患,上面那位正好求之不得,还封了个总督的职位。”
“可惜了,天上只能下雨下雪却下不了银子。”楚威冷笑一声。
“没了赈灾的银子,可水灾还得治。你猜猜,付慎海每户收多少火耗。”
季郴摇头。
楚威伸出食指,咬牙切齿道,“一人一两银子啊,师傅。”
对面那人顿时怔住。
她一下子捏紧桌子上的茶盏,声音微微颤抖,“师傅,你也是做过官的,应当知道就算富庶之地,普通农户一家年收二十两算是顶多的。”
稍稍平复了心绪,继续道,“这几个月西南不太平,光这月暴乱就发生了好几起,大约也跟此事有关。他付慎海一直压着这事,眼看就要压不住了,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从小习武的小儿子,连夜就叫人送过来了。”
季郴看着楚威一脸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他多大?”
“二十。”
“真好,恭喜十七岁的娘喜得二十岁麟儿。”季郴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打趣道。
这死老头。
楚威低声嘟囔了一句,接着起身跪坐在炕上,正色道,“不过此番找你来,倒不是为了这事。”
季郴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眉头微皱。
“说吧,这茶都凉了。”
楚威清清嗓子,作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细声道,“师傅来得巧,赶上了大雪封山,这事也变得不那幺要紧了。”
季郴连续奔波了几个晚上没有合眼,听到楚威这幺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还没等季郴发作,楚威从墙上取下舆图,铺在炕桌上,沉声说道,“九月,北辽沙钵略可汗第五子图南率骑兵三千,奔驰两千里突袭西北肃州白州一带边防,连下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镇。”
说着,用手将这四镇的位置大体圈画了一下。
“这几年,朝廷重用文官,封疆的官吏也大多只顾着升官敛财,打仗?那纯粹是叫旱鸭子凫水。”
楚威轻嗤一声,继续道,“这两月我军已收复宁夏,甘肃二镇,唯有这个固原......”
食指用力的在固原镇的位置点了两下。
季郴看着舆图上楚威用手指圈划的地方,心下了然,“此镇为晋陇喉舌,黄土被冲刷的千沟万壑。眼下这个季节黄河水枯,最适宜藏兵,也最是难斩草除根。而取固原则入河套,入河套则得以扰关中。延绥在关中之北,若收复固原,延绥自然也不攻自破。”
楚威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疑惑,补充道,“还有,此番领兵之人总是头戴一红色恶鬼面具,我之前从未见过,派了人去打听,竟然一个活着回来的也没有,当真是奇了怪了。”
说完,忍不住又端详了一下对面那人。
“比你的还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