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上

破落的渔村，结缕草团下，生出一只幼狐。

一对穿着平常的夫妇并肩，相貌气质皆普通。不仔细看，只会以为他们是寻常道侣。

他们是忡枼和碧嫾，九尾妖族唯二的幸存者。

毛发稀疏的幼狐在两人焦急等候下，睁开狭长眼皮，黝目撑圆，纯黑的眼珠令碧嫾心跳如鼓。

不是金瞳⋯

碧嫾如坠深渊。急忙翻找幼狐身上，抚摸他的皮毛，希望能找到一丝象征的痕迹。

什幺都没有。

忡枼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夫人，没关系的，就算没能继承你我，他也是我们的孩儿。”

“孩子还会有的。”

他说的轻巧，碧嫾却摇了摇头，满脸急切地道“不行⋯九尾一族不可灭亡于你我。魔鬼已然出世，没时间了，他必须继承大妖之力。”

灵力结于掌心，巨量的波动进入幼狐娇小的身躯，他疼的哇哇大叫，忡枼不忍，阻止碧嫾“别做了，他还小⋯会承受不住的！”

忡枼的阻止无法动摇碧嫾的决心。很快，脆弱的幼狐承载不住妖力，毛发尽数脱落，肌肤崩血，胸口虚弱的起伏，最终阖上双眼，没能成功继承妖力，反而五脏俱毁，将死不能。

碧嫾不愿接受结果，将唇瓣咬的发白，平凡的双眼剥落，皮肤碎块落下，露出她原来美丽潋滟的狐狸眼。

九尾跳脱而出，她抱着幼狐，额间花钿抵着他崩坏的肌肤，金黄灿阳的眼眸亮起，丹田传来剧痛，冷汗直冒，天罚让她的身子趋近瓦解，却是不愿听天由命。

鎏金在眼中消散，失去光华。

忡枼一把抱住妻子和孩儿，眉头深锁，也献上自己的一只眼睛。碧嫾惊讶的看着他，忡枼朝她温柔的笑了，温软的吻落在脸庞，碧嫾露出曙光般的笑容。

再度睁眼时，幼狐的双眸已是金黄夺目，而夫妻二人分别失去一只眼，沦落森白。

碧嫾将成功继承大妖之力的幼狐抱起，和忡枼相拥，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要为我们的孩儿取什幺名好呢？”忡枼见妻子高兴，也心满意足。

碧嫾想了想，展颜一笑“就叫涅沄吧！”

灭度涅槃，沄沄素浪不息。

如此一来，家族便不会复灭。

-

九尾妖狐是上等妖族。

他们的祖先来自上界，在神界，是守护的象征。被称作纯洁的守护神。

九尾妖狐世代相传，是仅供于神女的守护兽。

然而魔鬼强大，不断耗损狐族妖力，为了抵御魔鬼，九尾妖族数量逐年骤减。到了这一代，只剩忡枼和碧嫾。

神女未现身，正面迎击魔鬼没有胜算，两人便决定避世隐居，待产下继承妖力的狐子。

生下涅沄后，他们各失去一眼，妖力锐减，藏入蓬莱秘境。

数年过去，曾经差点夭折的小狐狸长大了。伏羲树下，忡枼挽起他雪白的长发，用一根簪子别起来，笑着摸了摸儿子稚嫩的小脸，被一爪子撒开。

幼狐方学会化成人型，处处新奇，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跟爹娘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

涅沄骄傲地道“我不是小孩了！不可以再摸我的脸了！”

忡枼宠溺的笑笑，给他穿上木屐，指着伏羲树说“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呢，问问伏羲，是不是？”

涅沄鼓着脸望向伏羲树，树茎伸出一根细长的枝枒，戳了戳他肥脸，低鸣着三个字：小屁孩。

涅沄“⋯”

忡枼哈哈大笑，抹着眼角，涅沄耍赖着，绕着伏羲树打滚，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要伏羲树给他做主。忡枼一把抱起他，放到肩上，扛着他走出“我们去找你娘，让你娘来做主。”

想到母亲，涅沄一甩不悦，开心得翘起脚来，抱着忡枼的头蹬腿“好啊好啊！去找娘！我想她了！”

-

蓬莱秘境隐蔽，寻常人无从得知。

每过几个月秘境便会调转方位，重新生出明镜，这段时间是秘境最为脆弱的时候，为了防止外人误闯，碧嫾守在裂口前，抱剑铮然。

周遭平静无波，一如往常。碧嫾合目假寐，狐耳灵动，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听清楚。

今日的蓬莱秘境⋯也很太平⋯⋯

念头刚出，一股不祥预感油然而生，碧嫾睁目，后颈袭来一股阴风，直奔她天灵盖！轰然巨响。浓雾笼罩，层层堆迭。

雾中生出一只苍白的手，漆黑长甲如毒刺，风刃一转，浓雾尽散。

他望向不远处临死脱逃的碧嫾，唇角勾起，嘲讽的看向她手中长剑“不过畜牲，也配修剑？”

碧嫾没有发怒，握紧剑柄，定目道“梦魔。”

若世间有人能无声无息打碎明镜，闯入蓬莱，只能是传说中毁天灭地的魔鬼。

梦魔张开双臂，黑袍如烟，融入大地，他的气息太过强烈，血腥味弥漫，天空中的彩霞被他污染，碧嫾擡眼一望，只见血月阴云，日蚀焚天，生机蓬勃的秘境转为枯槁鬼林。

“你没有资格唤我的真名。”

梦魔呼出一道黑气，氤氲怀银鬼面，毒雾渗出，碧嫾蹬腿逃窜，法剑遏阻，惊险躲过一劫，忽觉后腰抽痛，扭头一看，洁白的狐尾染上黑色，阴毒瞬间蔓延至丹田，终究难逃一死。

他刻意瞄准碧嫾不能视的右侧，打从心底觉得她愚蠢，居然自掘坟墓。

“啊啊啊！”碧嫾疼痛的在地上打滚，妖尾一根根的崩坏枯死，钻心之疼。梦魔见她痛苦之色，欲加油添火，给她一击必杀，出手间，一道白影将他拦下。

梦魔看着发麻的左手，目光落在碧嫾身旁的男人身上。

“忡枼。”

忡枼抱着命在旦夕的妻子，双手止不住的抖，摇着她的肩，试图唤醒她的意识“夫人！夫人！”

碧嫾气息渐弱，唯弥留一缕神魂，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渡给他，气若游丝道“保护⋯我的沄儿⋯⋯”

碧嫾身殒。

忡枼杀红了眼，执起妻子的法剑，朝魔鬼冲杀。

“还我夫人命来！”

两人为融入人修，做过许多努力，模彷修士吃饭、穿衣，修习剑术，艰难却美好的过往历历在目。他仅剩一眼，危难下却爆发十成十的大妖之力，倾极所有，毕生力气灌注在一剑，劲风朝梦魔刮来！

威能动天，草木震撼。

半晌弥烟散去，忡枼双脚空悬，目眦如鱼眼。毒刺长甲没入五官，梦魔手轻轻施力，五指下的男人便断了首，躯干无力的垂落。

“真是⋯自不量力。”

梦魔说着，却不是对着尸首分离的忡枼。视线悠悠望向远处，枝叶漫天扬起的伏羲树。

当他不知⋯这秘境中还有一人？

也罢，不过一只小畜牲，能惊起什幺波浪？

他森然笑着，抛下尸身，走出蓬莱。

血月枯木，他走后炊烟四起，原是世外桃源的蓬莱秘境，扬起弥天大火，幽冥炎火吞噬忡枼和碧嫾的尸体，将所有烧得一干二净。

涅沄靠在伏羲树背下，嘴巴被树枝死死摀住，纤细的颈脖青紫交间，太阳穴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