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一场雨后的清晨空气都是湿润的,南城这边离城中心远,没怎幺开发,一遇到下雨就积水。蒋织雪的白色短靴沾了泥土,她面无表情地淌过道路积水,一路走进远处的林间。
这片以前是人工育林,南城木工厂背靠林场,也算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出了政策限制砍伐,木工厂的木材换成了国外进口的,这片林场倒长成了一片森林。
九叔居住的木屋修在林中,车进不去,需要人步行,下了雨,路有些打滑,蒋织雪险些摔了一跤,她到了木屋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孩,看起来高中生模样,见了蒋织雪,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姐”。
“九叔呢?”
“去处理西哥手底下那群人了,他们做的事太过火了,九叔正挨个清算把他们押上门去道歉。”
蒋织雪眼底流露出讥讽,“现在倒是想起来道歉了,他们跟着陈西做的那些事连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涉及到西哥,男孩便闭了嘴,不接话茬。
她缓了脸色,问:“我听说西哥醒了,我有事找他。”
男孩侧身让她进门,不忘了提醒道:“西哥刚醒,身体状况还不是很稳定,你不要像以前一样又跟他吵架。”
陈西正坐在房间外阳台的躺椅上,看着远山晨曦,不知道在想什幺。
哪怕在icu躺了近三个月才死里逃生被抢救回来,这人却还是带着常年不落的口罩盖住了面容,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刘海到了耳边,却也不打理,就任由垂落的发丝盖住了眼。
“你没事吧。”
蒋织雪对待陈西的心情很复杂,当年是他找到了自己,告诉自己孟齐良死因的真相,她本应该感激。
可陈西这个人做事狠厉又不择手段,她想要的是从周景则口中问出绑架孟齐良那人的身份,在没找到孟齐良尸体之前,她就仍然抱着一份希望。
可陈西却只一心想要周景则死,三年前周景则被暗害是他的手笔,要不是她先一步找到了逃出生天的周景则,现在的周景则早就不在了。
陈西对周景则总是有着执拗的恨意,不是碍于她,背地里周景则早就被下了死手。这些年她留在周景则身边想探听孟齐良失踪的细节,只是不死心地想或许孟齐良还活着。
陈西不止一次嘲笑过她的圣母心,她却不为所动。
一开始是试探他的失忆是真是假,后来便想获取失忆的周景则信任,但收效甚微,周景则对什幺都很淡漠,对什幺都不在乎。
陈西看不上她的天真,蒋织雪也厌恶他的自私残忍,更何况对她而言,他也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连相貌都遮遮掩掩,要不是需要靠她搭上九叔这条船,或许从一开始他都不会找上她。
“我说过的,无论什幺时候你都不能伤害她,可是你偏偏把她牵扯了进来,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不会阻拦你的。”
陈西从来不听她的话,换做从前,他又会嗤之以鼻笑她的仁慈,但这次他却什幺都没说。
他坐在那里,因为受伤手腕还缠着绷带,整个人被落败的颓废包围着。
更多指责的话卡在了喉间,蒋织雪抿了抿唇,继续道:“总之,以后你不要动她。”
他咳嗽了几声,胸腔里像是积攒了陈旧的灰。
“你放心吧。”他说,“没有比我更希望她平安。”
……
蒋织雪走后不久,九叔便回来了。
这个年近八十岁的老人却依旧显得身体硬朗,沧桑的皱纹让他的眼角下垂,只有鬓边长出一些灰白的细发,眉眼和蔼,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很难想象这个慈祥的男人曾经是在南城只手遮天的掌权人,杀伐果决,是京城黑道圈子最位高权重的领头人,哪怕现在已经不参与任何事务,但余威犹在,是无数人想攀上来却不得机会的一棵巨树。
“小雪来过了吗?”
“嗯。”
九叔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摸了摸养在阳台的春兰,叹了口气:“她总怪我纵着那群孩子胡来,但被仇恨迷住眼的人,是劝不回来的。我老了,小雪太善良,护不住这些,总要有一个人手沾鲜血来替她守住以后属于她的产业,但现在看来,所托非人。”
春兰的花苞已经长了出来,却被虫蛀了一个黑色斑点,他无情掐断:“一支长不好,还可以等着长另一支,我不在乎是谁来执行,只要他能达成我想要的就行。”
他视线落到眼前人身上:“所以,我也不在乎你想做什幺,你会做什幺,我只有一个要求。”
被掐断的花苞被他用手碾碎进泥土,过不了多年就会腐烂化作微不足道的一点土壤养分。
“你要帮她坐稳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