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夫人孙氏足月诞下男婴。
无论何时,新生人口代表着家族的昌盛,且不知是否源于此,一直缠绵病榻的郡主娘娘身上都爽朗了不少。
借此缘由,南安侯府少有如此大张旗鼓张罗宴席。
孩子洗三请柬如漫天雪花,纷纷飞落权贵王孙府邸。
宝知打了只膘肥体壮憨厚可爱的金猪,随了其他夫人一道放入彩釉金丝围盆中。
丫鬟皆笑盈盈,边说喜庆话便将温度调试得当的香汤倒入其中,一阵咕嘟嘟,冒出的清泡都芬芳扑鼻。
众人跟随着孙氏的奶嬷嬷拜完豆娘娘和榻婆榻公后,就见小小一团的孩子蜷缩着手脚躺入温汤之中。
这样小,比我的手还小。
宜曼被母亲困在身畔,只用动作跟宝知交流。
那团幼兽在水中先是茫然,随后哇哇大哭,哭声愈是高亢,周遭大人的笑声愈是嘈杂。
好呀,哭的多响,是个体魄强健的好孩子。
上了年纪的妇人眼中的满是疼爱,未生养的小媳妇们也艳羡不已。
似是舞台剧里最安分的树木扮演者,宝知站在人群最边缘,脸上带着笑,可思绪早就不知跃至十万八千里。
她原是想着宜曼说的不错,新生儿就是这般小,又想生育时想来更小;转而恍然大悟,原来生理课上说青春期男女发育女性的盆骨比男性更大,身上的脂肪分布云云;这遭后又想到邵衍的腰身,精壮而结实,没有一丝软肉;思绪至此,又察觉自己的进步——翻红帐时夜夜习惯,竟也能拉开厚重的床帐,在烛火的映照下用口舌手指相互慰藉。
“咳咳。”她忽然浑身发热,重新回归当前场景,才意识到洗三礼的吉时已过,现下该去临水厅阁赴宴。
“可是着风了?”尔曼浅笑着同周遭夫人少奶奶中穿梭着,招呼了一圈落到她身边。
“被自己呛到了。”
尔曼咧嘴一笑,两边各抿出一个梨涡,还伸手去戳宝知的左颊:“都是成家的人,还会被呛住?”
宝知反问:“我竟不知有成亲竟有这般奇效,还能化解自身体质。”
女孩歪了歪头,淅沥落下的珍珠垂链左右相击,玎珰作响,拇指大小的绾碎邪金高高缀于飞蝶金钿,左右便引来浮光,势必要同底下那双狡黠的桃花目一争高下。
只可惜,那双招子含月点星,纵是最上乘的金刚石也要逊色三分:“想来十月下旬起,姐姐便是金刚不坏之躯。”
“要死了!你竟反过头来寻我开心!”尔曼怎想到一向只有自己调笑旁人,谁成想只会涨红脸也憋不出一句反驳的宝知成婚后也「学坏了」。
“好姐姐!快饶了我!”在美人的粉拳攻势下,宝知只得汲汲求饶。
本是幅温馨柔情的姐妹夏旬戏图,偏有人歪着眼要盖戳。
贾夫人在外是贵妇中的捧哏人,在内是佛面蛇心的花胡哨,一众儿媳在其蹉跎下不成人形,只因她平生最见不得千娇百态之情。
女孩间的嬉戏声只有边上的人听见,她耳尖倒捉了一耳朵,喜如虎符在握,几步就挤开魏夫人:“哎唷哎哟!李姐姐,现在跟咱们那会真是不一样!要下场的公子,身边都没沉稳的人看顾些。”
晏六夫人本同乔氏说道儿女经,猝不及防吃了这一记阴状,面上笑问:“怎幺了这是?底下六个儿媳各个如花似玉,每日请安都要看花眼了。还怕六中无一?”
不等贾夫人继续挑口子,乔氏顺势接过话,嘱咐丫鬟:“快些去后面寻贾家少奶奶们来。今日宾客也多,孩子们也松散些,竟叫她们的婆母累着了。”
贾夫人家中是山头的母大虫,外头却是撒痴卖娇的丑狸奴。
她自然不敢怨夫家位高权重的女子,只恨儿媳迎上来间口撞见自己的卑微,讪讪笑着,往后丢下冰冷一瞪。
只叹家中娇滴滴的女孩,竟落到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窟窿里,成为唇齿交锋下的牺牲品。
儿媳们苦不堪言,晓得她在外头失去威风,接下来几日定不好受。
前头的官司不延及后头,宝知只狐疑怎幺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
不过这也好,散开后,闺中亲近的孩子们便可一同赴宴。
在赵姑娘、向姑娘等人的笑劝下,尔曼饶了宝知,只紧紧挽住她的肘,引经据典来羞她。
宝知不作乾坤大挪移,只四两拨千斤。
姐妹二人说说笑笑间,赵姑娘调侃:“世人皆说成婚便是摘除女子身上魂魄,可我瞧着咱们县主倒反转头,颇有鱼入江、虎入林之迹。”
“赵姐姐这句话该是推己及人罢!我记得姐姐不喜鱼羹,可前些日子我们在樊楼相遇时,我怎幺记得姐姐捧着姐夫挑了鱼刺的羹……”
赵姑娘蓦然红了耳根,好在小道上除开她们几人便是各自的丫鬟:“好啊!枉费我刚刚把你从尔丫头底下救出,真真是黄泥堵了心,你这疯丫头该打!”
尔曼大笑:“我就说了!刚刚你最是好人,还将她搂入怀中,平白吃我几记捶打!瞧瞧!肉身菩萨也会恼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尔曼还是从细枝末节中肯定了邵衍:“想来妹夫的确是个良善人,先头我总觉你过于紧绷,行事间战战兢兢。可不过一月,瞧瞧!”
她摸了摸宝知红润饱满的脸:“冷心冷脸的宝姑娘也开始热乎了!”
姐姐妹妹的关注点皆转移至自己身上,轮到宝知面上一烫,还嘴硬:“哪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偏偏宜曼补充:“姐姐对我都温柔了许多。”
众人撑不住,笑成一片。
说笑了一遭,恐误了入席,一行人加快脚程。
可巧转过一园,边上便是明日馆,门口洒水的婆子远远瞧见旧主,喜笑颜开:“宝姑娘安好!”
宝知受礼后问她可好,婆子点了点头,只说自己情况,直待身边丫鬟催促,宝知等人才离开。
“我在你婚宴时才第一次去邵府,不过那院子确实不错。”赵姑娘回忆。
适才神情淡漠的尔曼恢复了活泼:“我昨日才去呢!外头未变,里边可别有洞天!宝儿在梁府的院子你是去过的,她在邵府的院落竟处处有雪中春信的陈影。院门口那牌匾赫然为【二苏旧居】,迈步往里,转过月门迎面皆是茉莉!还在路径左侧辟了块砖地,摆张圆鎏铜桌,边上立着青面绾纱巨伞,底下还有几把铺绢绣凳,宝儿主家点茶。一起烫浮上的白茉莉以及桌上的柰酥酪皆是刚带着晨起的冷露。”
这般吹拉弹唱,把女孩们说得心旷神怡,纷纷闹着要宝知下帖子。
邵衍在外头读书营生,宝知自然要做好女主人的职责:“好好好,待我回府后拟个章程来。”
大家这才丢开这遭,捡起旁的话茬。
宜曼问:“姐姐刚刚送给二伯母的是什幺娃娃,怎幺像猪又像竹婆子,头大大又长长?”
宝知淡定道:“前些日子婕妤娘娘知道今日松溶洗三,亲手所制,借我之手赐给松溶。”
“也不知这是什幺缘由,她隔三差五诏你入宫说话。”
对着大家担忧的目光,宝知安慰道:“一开始我也自骇一阵,发觉盖是娘娘有孕在身,思念亲人。”
可担心的不仅来自同辈,宴会散后,宝知也寻不到空隙同邵衍近身说上一句,二人远远相望几眼就被各自拉走。
宝知随着乔氏回庆风院后,果不出其然,乔氏也提起此事。
“可是发生了什幺?你姨父查了宫门载册,不过一月,「梁县主」竟占有七八位名框。”
宝知道:“我次次皆是去黛宁宫里陪婕妤娘娘说话。”
乔氏如西子美人,捂脸担忧不已:“若是旁人也好,可偏偏是她。她身怀龙裔,却几次冷落又得宠,想来性情古怪得很。”
宝知拍了拍姨母温热的手背,自信满满道:“只是说话罢了,便是真有局请我入阵,我也不怕。”
乔氏愣住,似是第一次认识她,复温婉一笑:“果然,尔丫头说得不错,你果然转变些许。”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自然是好!”乔氏将她拉近身畔,犹如宝知尚为幼儿时那般摩梭她的额头。
“你向来心思重,在侯府时刻绷紧,步履薄冰。做长辈的哪里不知道?可不知怎幺能叫你快活些。你姨父急,若我也急,岂不是叫你更紧张。”
“当初小衍同你亲近,我本是不同意的。可那时家里出了好多事,多日不见你一丝笑。后来你竟也愿出门,底下还有人嘀嘀咕咕,每嘀咕一次,我就知道你在外边偷见他一回,每每从外头回来,便是不说,姨母也能看出你心底的轻快。只可惜那放松总是一阵一阵的。”
“三回门时,我们候在梁府正堂时,我提心吊胆,怕你蹙眉,更怕你装出一副快活的模样。”
她轻拍胸膛,宛若苦难下咽:“好在你没错眼,你姨父也未蒙骗我。”
“现在看来,便是心底里有七分阴鸷都被融去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