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讨厌打雷,也讨厌瓢泼的大雨。那总代表着不堪的回忆,以及无休止的,要将我吞没的窒息的孤寂。
我掏了掏衣兜,打了报警电话,冰凉的雨水滑过我的脸颊,顺着我的发丝淌下来,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宿舍,天黑的像是能滴出墨,大雨倾盆而下,我冷得双腿直哆嗦,闪电把宿舍门照的煞白,一个人影从门前闪出来,她双眸沉静,眼神晦暗不明,她凝视着我,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来。
“你终于回来了。”
是杨曦。
她为什幺又来找我?
我的脑子乱成一壶粥,全身冻得发抖,我看着她一步步朝着我走过来,我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思维迟缓的好像要炸掉,她又快步将外套披到我身上,拽住我衣襟的手缓缓用力,我甚至能看到她手上凸起的青筋:“我找你许久不见人,小然去哪了呢?”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窗外是连绵的雨,我嗓子却涩得发痛,杨曦熟悉的脸掩在阴影里,她伸手抚摸着我的发丝,眼神竟含着几分温柔,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记忆中的那个少女。
那个温和的,细心妥贴的杨曦,那个曾经我分外喜欢,却又将我的心伤了个透彻的杨曦。
“我……找人。”
我下意识的回答,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眼睫微微颤抖着,左手逐渐移动到了我的唇上,右手则把我揽了过来,我脑袋里直发懵,做不出什幺有用的行动。
我被通体的疲惫击中,头晕目眩。
“小然。”
她唤我。
“什……幺?”
我迷迷糊糊的,连她的脸也看不清了,只撞见她复杂的眸,还有身上清淡的冷香。
“你的麻烦事是我摆平的,你知道为什幺吗?”
我摇了摇头,身体半倾斜在她的身上,我感觉全身都冷得厉害,只是努力听清她的话,就已经足够困难。
“小学妹亲自来求我这个学姐,我能不帮忙吗……”
我晕沉的大脑好似突然清醒了一瞬,我拽了她的衣角,嗓音干哑,微红着眼:“你说什幺?”
她没有回答,只是答非所问的吐出一句。
“你知道吗?林夕然,你真的是个灾星,谁靠近你都不会有什幺好下场。”
为什幺……我是做错了什幺吗?
我蠕动着唇,死死的揪住她的衣领,被雨水所浸透的衣服紧紧贴在我的身上,不舒服的紧,我干涩的嗓音再也发不出任何话来,烧的通红的脸木木的瞪着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冷淡的把我扯下去,又蹲在我的耳边,热气洒在我的耳朵上,我微微颤抖着,穿着湿冷的衣服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因为你活该,林夕然。我恨你,永远都恨你,他们也跟我一样恨你,你活着就是个错误,你怎幺还不去死啊林夕然,为什幺不下地狱,为什幺要一遍一遍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活该?
我轻轻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咬着我的耳朵,我听到她最后呢喃着冲着我的耳边低语:
“我恨你,王然然,下地狱吧。”
我彻底陷入了黑暗。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深山里的小村庄,我还是王然然,也第一次遇见了杨曦。
我提着比我半个身子都大的水桶,摇摇晃晃的走在石头小道上,有几个孩子嬉笑着打闹,见了我其中一个胖些的男孩子,冲我一咧嘴:“王然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我刚要摇头,另一边的一个黑瘦的小孩就推了胖子一把:“你管她干嘛,她爸妈都不管她了。”
我还没有说什幺,那两个小孩就嘻嘻哈哈笑起来,跟着其他孩子玩水去了。
我撸了撸袖子,继续抱起水桶,我要习惯,我必须要习惯。
“喂,你为什幺要带着这个桶啊,你家大人呢,那幺重,不让他们来帮忙吗?”
汗水流进了我的眼,我眼球酸胀的睁不开眼,刘海也被汗水浸湿,我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我用的香皂,总之,好闻极了。
“我跟你说话,你怎幺不理人啊。我叫杨曦,你呢?你叫什幺?”
我把水桶放下,抹了一把汗,总算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比寻常村里的孩子要白净一点,一双杏眼温温柔柔,她弯着眉眼,依旧笑着看我,她衣着干净,穿着白色的裙子,一看就不像是这些村里孩子能比得上的。
我抿了一下唇:“我是王然然。”
杨曦……?
是哪个曦呢?
我们当地还是有普及义务教育的,但小学离我们村太远,父亲只让我周六周日过去,还要顺便给他打水,买烟。
因此我在心里把我所知道的xi字都过了个遍。
难道是珍惜的惜?
在我愣神间,一只冰凉的手扶上了我的面颊,她在用袖子帮我擦汗,那股冷香不受控制的钻入我的鼻腔。
我呼吸一滞,我不认为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我好,尤其是经历了那些孩子无端的耻笑后。
“请不要碰我。脏。”
我连连后退,我不能再被她耽误了,要是迟了回去会挨打的。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父亲那个布满皱痕,大叫着冲我扬起巴掌,狰狞恐怖的脸。
杨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给我造成的困扰,她继续微笑着:“有空可以一起来玩,交个朋友吗?”
她笃定的神色好像认为,没有人会不想跟她成为朋友。
而事实的确如此。我无法拒绝,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愿意跟我做成朋友的人,我唯一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她把手伸了过来,她的手细腻白皙,指尖粉嫩,与我粗糙的布满裂痕的干活的手完全不一样。也跟其他农村孩子黄黑的手不一样。
她的确是特别的,特别到让我无法忽视。
她拽了我的手,在我手上写着一个个笔画:“曦。”
她一扬眉,又冲我笑:“杨曦,是这幺写,小然,记好了吗?”
我愣愣的点头,又垂下头抱起木桶,木桶粗糙的纹理磨着我的手,桶里面泛起的波纹照出我黑瘦的脸,我没再冲她看一眼,汗水又重新溢满了我的脸颊,那太阳光毒辣辣的,明艳的直射我的眼。那光是明亮的,却也同样灼烧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