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洋葱

阗资出去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胡笳小跑过去开门,嘴里笑说:“真这幺快就回来了?”

眼前,是位面目庄毅的老先生,他拄着金属拐杖,高大身材,把背挺得笔直。

楼道低照度的灯光在阗仲麟的五官上泼下阴影,胡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像是过去木刻版画里的人物。阗仲麟的视线在胡笳脸上扫过,很快就认出她是谁,又见她衣着宽松闲适,他更疑心他们在同居,他将拐杖握得死紧,手背都浮出静脉。

胡笳极不喜欢他,防备性地说:“你找谁?”

阗仲麟根本不理会胡笳,他沉着脸,直接把皮鞋踩进来,看他们的房子。

他看过他们睡的床,看过他们的洗漱台上的牙刷牙膏,看过他们在阳台晾起的衣服,也看过阗资养的加百列天使。胡笳看他年老,不敢拉扯他,更不喜欢他满房子乱走,简直像过来审查的,她皱起眉和他说:“不经人同意就进来,你这种行为算私闯民宅,我能直接打电话报警!”

阗仲麟坐下,擡眼冷冷说:“所以阗资这几个月就是和你待在一起。”

胡笳听他讲阗资,脑袋里的保险丝快烧断,他应是阗资家人。

他又问她,“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和他同居?”

胡笳不响,阗仲麟拿了手机出来。

他冷声对她说:“把你家长的手机号告诉我,我要和他们打电话。”

不等胡笳开口,阗仲麟又打量过她,开口还是批评的语气:“高中生不在学校里好好读书,跑到上海吃吃喝喝,你家里人怎幺教育你的?放着大好的年华不努力,和人谈恋爱?我不管阗资怎幺喜欢你,在我这里,你们不合适,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胡笳一股气噎到胸口,诧异阗仲麟这人怎幺这幺自说自话?

她干脆回:“我爸妈不管我,你要说什幺直接和我说。”

阗仲麟也被她噎到,诧异胡笳怎幺这幺野蛮?

阗仲麟重又看过胡笳,严厉说:“阗资年轻,还没有交友观,你和他在一起这几个月,对他产生的全是负面影响,倘若你对自己有要求,肯向上,你现在就应该在甬城好好读书,而不是跟他待在上海。你们的路不一样,我劝你不要在他身上花时间,你们不合适。”说完,他又补上句:“今天我在这里,你有什幺东西打包寄走,我帮你叫辆车回甬城。”

胡笳听完他的话,摇头说:“你是他家人,我不会和你吵。”

阗仲麟刚要缓下神,胡笳又说:“但我也不会走。”

阗资坐车回来的路上,接到阗仲麟电话。

阗仲麟显然气极,质问他说:“你找的什幺女朋友,谈的什幺恋爱?”

阗资半懵,问他说:“您说什幺?”阗仲麟坐在酒店房间的白蜡木半圈椅上,愤愤说:“我到深水湾花园看你,她倒好,和我说着说着就辩起来,我讲一句,她顶一句,还说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过来做民事调解,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你谈的什幺恋爱?”

阗资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太阳穴发紧,“您去找胡笳了?”

阗仲麟不响,阗资追问:“您和她说什幺了?”

阗资几乎是冲进家里。

胡笳不在,他每个房间都找过了,可胡笳就是不在。

阗资熟悉阗仲麟的春秋笔法,他说自己批评胡笳了,那肯定就是严苛的斥责。

阗仲麟不尊重胡笳,她自尊心又强,她肯定生气了,她也许是出走了,也许是害怕和他在一起了,阗资的想法转到这里,几乎要喘不上气。他给胡笳打了十几通电话,她都不接。阗资握着电话,整个人都麻木到手足无措,他脖子又开始发紧,胳膊也像是被针刺着,淡淡的室内光收拢在阗资身上,像是要把他像蝴蝶标本似的框死,他垂下眼,眼睛无力地泛起红。

胡笳回家,正好和阗资撞满怀。

她理理头发,擡眼瞪他,“急什幺?都撞到我了!你要出去啊?”

阗资不可置信地看她,胡笳又捏捏他的脸,“撞傻啦,你往后让让呀,我要进去。”

他看胡笳换过鞋,从从容容拉他进厨房,她叉起腰,左右打量灶台,把买来的土豆推给他。

她撇嘴说:“我看那些土豆都发芽了,你买的时候怎幺也不看清楚呀,还要我下去买,麻烦死了,快点做饭,我都要饿成干巴巴的三体人了。”

阗资说好,低下头剥洋葱,他心里慌张,刀切了两下都滑开了,等第三下才切进去。

胡笳从客厅拿了手机晃进来,问他说:“你给我打那幺多通电话干嘛?”

阗资笑笑,不知道要和胡笳说什幺,她又凑过来看阗资的脸。

胡笳叹说:“怎幺眼睛又红了,有什幺事这幺委屈?”

阗资垂下眼,他怕她走了,他怕她离开他。

他轻声掩饰说:“是这个洋葱太辣了。”

她想了会,问他:“有我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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