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父子2

近十个人统合不了意见的气氛在这一声对副队长的慎重提问中戛然而止。

按正常的流程本该上前制伏犯案者的这伙人顾虑着未知的行凶方式,最终基于信赖去倚靠在场最为可靠,负责审讯的青年。

他方才带领下属兵分两路搜索共犯,大老远地就听见凄厉哀嚎,又被资历尚浅的后辈急忙喊来。

环顾整个房间,穿着正装打算招待来客的老人躺卧在床,房里一个端茶送餐的仆从都没能看见。

用来观星的阳台此时闭紧了窗,将星图与望远镜收纳在书桌旁,若不看室内几个擅闯者,这荒郊野外的宅院倒挺清幽恬静。

和此情此景最违和的少女就像她那身袒露香肩,掺和维多利亚风格,但又可说是短礼服的服饰,仅依靠布料颈饰做她半遮半掩衬托白肤的配件。

「现场状况如何?」

「队长看起来像眼睛受创和勒颈窒息导致昏迷,但是那女的完全没动手就突然...」

「目标对象似乎呈现死亡状态。」

「还不确定这女的是不是目标的共犯。」

大致了解完情况,待办清单有了需优先处理的事项,他默认接过指挥权,迅速向队员下达指令:

「你,去确认目标生命迹象。三个人去挡门,剩下的其他人原地待命。」

「哼~那我呢?」

「报上姓名,并告知目的。」

从三楼跳下去非死即伤,就算用攀爬的方式安全落地也有包围网可以困住她。

只不过他殊不知能在自己的枪口面前维持娇柔明媚,面不改色地走近他的这女孩非常人所能理解。

若要说她和作风张狂的惯犯有何区别,就是她那条命还比那些性情乖戾的亡命之徒硬多了。

「我叫“诺拉”,是受邀前来饱餐一顿的,你看起来也能熟成得挺不错。」

「说蠢话的疯子。」

年近三十的青年活得不长不短,在这崇尚爱与自由的地方活得向来循规蹈矩,不时被戏称为住法国的德国佬。

缺乏朝气的暗沉金发自然垂落,经修剪的额前碎发不致遮挡视野,也削减他不苟言笑的冷郁。

双眼浊红得接近茶褐色,这未干透的血迹是他行走于人世暗面的足印。

少女对此抱持沉着的探究心,谁说喝惯了红酒就不能偶而来点恒久存放的烈酒威士忌呢,尤其到时进了瓶子会风味难变,不趁早喝可就浪费了。

「但你们重视的光荣,我可是生来就有,你要试试能不能拿下我吗?」

「......」

没必要再无用地说服,后果自负。

将她挑拨人心的发问视作攻击宣言,他扣下手枪扳机,好几次确信命中她的腿部,却反常识地屡次打偏,看不见半点该有的血肉横流,子弹全都陷入地面。

期间她小幅度地闪躲枪击,挑衅似地近身碰过弹匣,纤细柔嫩的手指几乎要探入他的指缝抓握住他的手,有着她体温的指尖滑触令心脏颤动。

他瞳孔瞪大、呼吸紧凑,蛮横甩开她释出的假意友好,那份令弹道偏移的重量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在近距离瞄准下能发生的误差。

「妳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她丝毫不恼怒被看穿了使用的伎俩,十分佩服有人注意得到其中的端倪,于是她咧嘴一笑,揭开真相的一角。

「你往那边的镜子看就明白了。」

警戒着瞥向镜子里的两道身影,自己浊红色的双眼在瞳孔中笼罩氤氲雾气,她也显露出非人的样貌。

少女头长向外舒展延伸的羊角,手肘以下的那半只手臂彻底地包覆着与人皮不同质感的漆黑皮肤,指尖上野性的尖爪锋利如刀片。

视线由上而下,礼服衣领处和短裙下的腿部裸露的肌肤所生长的藤蔓纹路正有黑色薄雾在窜动。

她身后摇晃的长尾随时能绊倒他的脚步,捆绑他的脖子以掌握足够致死的命脉。

「不过,要再补点细节也是可以的。」

「妳的巫术还没变完?」

镜中的身影转瞬间就和镜子外的两人分毫不差,区分不出任何暗藏的盲点。

享受在人前变魔术的过程,她痴迷陶醉,上挑的垂眼含情脉脉,镜中为魔、镜外为人,等待时机揭露精心布置的下个戏法。

他的同伴不知何时就尽数倒地,枪声盖住倒地的闷响,究竟是在他分神的这一刻,亦或每个她存心下手的瞬间。

见状,青年立刻就和她拉开距离,举枪蓄势待发,指向她以示威吓的枪口挟带肃杀之意,意识到方才的轻忽大意已将自己暴露在如此的险境。

对方晓得他在警惕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和同伴相同的下场,于是率先摊手表明自身并无敌意。

「放心,那个老人家没再另外拜托我什么了,虽然尝起来尾韵是不愿认罪忏悔的坚决,但他可没叫我协助藏匿证据。」

「......」

「要抓我回去做审问?我可不保证我做得了口头证词。你想想,凭空出现的陌生人能有几分的可信度?」

「......」

「好吧,看在你将来成得了一瓶好酒,我可以再待一会。」

她败给他的尽忠职守,转身移动脚步端正坐姿坐到了沙发上,假如不去看地面血迹斑斑的犯案现场,说她态度惬意得像来喝下午茶也不为过。

青年防备心相当重地将手中的枪握紧,才又继续面向她,单手持无线电拨通线路。

「通报,请求医疗和搜查支援,队伍内十名昏迷的伤者需要救助,目标已死。人在三楼观景房,屋内不明女子需详细调查。」

『所以才是你来通报!?情况到底...不,了解,这边会再调派人手。你若身体无碍就尽快协助伤患的应急处置。』

「是。」

对面仓促地回应后不等他说完就立即挂断通讯,他也没时间可拖延,直接收起了无线电就去执行下达的指令。

「妳,过来。既然不打算走,就一字一句说清楚妳对他们下的手有多重。」

「至少我确定这堆人死不了。」

「对这里,妳了解多少?」

「得看老人家对这有多熟悉。」

少女不知是生性从容,或者吃了灵魂就连着记忆也读了一遍,没想撒无谓的谎,不加思索地就吐露他所需的情报。

「你不嫌要我帮忙很没面子?」

「......」

「那你挺看重人命的。」

她没听他的话说过去就过去,身旁磷火飘飞,心情好时自己找点乐子也能玩得不亦乐乎,贴近了她的焰光不一会就雾化消散在嘴边。

视野内掉落在地、无数曾瞄准她的枪枝忽然浮现而出,像自己正在救助的其中一人腰间挂着的枪套就是空着的,他立即反应过来这些也是她唾手可得的武器。

「妳...」

「怎么?后知后觉发现我没让同伴误杀你,太善良了吗?不然要军心动摇,你想那有多简单?彼此误杀,轻松收割几十年份的粮食,栽赃你是凶手...」

「阴险的怪物。」

纵然防备意识再充足,哪怕没在这情况背对她,对方失去兴趣的瞬间他也会是新鲜上桌的盘中餐。

「住法国的...」

「不准那么称呼我。」

「哼~又打偏了啊。」

「故意的。」

子弹擦过她的发稍穿透窗户玻璃,但坐在那里的仅仅是投影,实质等同空气。

他第一个就想到这是利用光线的折射,有光就有她可用的镜子,可要尝试在黑暗中和感官敏锐的魔族进行作战,简直与找死无异。

死在这里就带不出情报了,他收起手枪,放弃短时间内识破她真身的念头,她表面有恃无恐,但如果肉体的强度足够抵挡射击,又为何要隐藏真实的动向。

他眼看一缕磷火当着他的面飘回同伴的体内,内心自嘲想把此种非人之物为己所用真是狂妄过头了,慕强心理得有个限度。

行踪虚无飘渺,来去全靠喜好的恶魔哪懂何谓群体造就繁荣,个体依附群体而生。

他还必须留命见证祖国的昌盛。

随后,前来控场的后援很快就到达现场,却看见少女攀着青年的手臂,有说有笑。

「别告诉我们那个老头子还有摧残鲜花的兴趣,事前可没听说他有养个情人在这...」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侮辱我吗?经岁月打磨的珍贵灵魂怎能因肉体的年老衰败就被质疑其价值?请不要用你肤浅的认知玷污情人这么美好的词语。」

「顾好自己的命,行吗?」

被她半瞇着眼,用蕴含杀意的目光瞪视,并听见满脸写着疲倦厌烦两字的青年由衷给予的谏言。

长得文弱轻浮的男子没料到副队长已经为美人着迷至此,马上就收了心朝搜查组的前辈飞奔而去。

留他仰望长空,好像不到一夜之间被颠覆了此前的人生,按部就班的机械首次因齿轮无法密合而运作受阻。

身旁的恶魔为了取信于他,将那老人窃取军资的前因后果和纸面资料全供了出来,所以现在的搜查组只是为预防遗漏才进行彻查。

不得不说,掌握信息差真是这种狡猾生物的拿手好戏,他该庆幸在饿昏头的恶魔管不住食欲,前来吸食他灵魂之前,她都是个中立的倾听者。

本以为得知那人是他自小认识的长辈,会引来她的大肆取笑,嘲讽其戏剧性。

但于她而言,迷茫是有潜力升华的杂质,就算成品因此貌似存在些许瑕疵也不全然意味着味道肯定很糟。

他手按沉重的肩,自身荣耀与否对他不重要,染血的军服依旧是军服,象征归属及职责。

眼下面临险况,需要够充足的人证物证,即使跟她相处十分累人也由不得他任性。

「我的命,妳拿去。帮我一个忙吧。」

「可以啊,而且只要照我的办法来,你想多保住几个人的命也一定不成问题。」

「......」

「好吧,看来你不是个会等着坐享其成的懒虫,但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也挺美的吗?你是我现在最大的乐趣,想想战友全活在你身边会多幸福啊,伊尔曼。」

他可不想当个放任野心膨胀的傻子,想当然地没接受她的提议,这世上哪有谁能保障谁的活命。

失去家这个保命的归属,便只剩国了。

与其擅自接受来路不明的他者给的活路,还不如各取所需,事后断得干净。

他引来的秃鹫,就让他来驱赶。

然而......

【这世上能看见、能触碰灵魂的不只恶魔,但我们是看得最清楚的。】

【我不喜欢被当可以拿刀来刺的女疯子看待,没人可以陪我聊天会很无趣的,你可别说你不懂。】

【原来现代的枪是这种感觉啊。】

【求你了,好好活着吧...要活着。】

初次从远距离见到她同类利用人心轻易骗取他人性命时的郑重、过节逛街要找人陪的娇气、举枪打靶时看见弹孔错开靶心而兴起的感叹。

以及又一次在险境下掩护他重伤撤退,令她无奈而诚恳,在安全处俯视将要被送上担架的自己,对治疗伤势无能为力。

头痛得要命还视线模糊,曾以为无缘的不舍涌上了心头,酸涩得更甚于往刀口堆尸求胜的苦日子。

那场交易被承诺的后半句早已被兑现。

自己的仇要自己报,谁让她瞎搅和了。

他慕强,不只精神层面。

但个体是弱小的,而蚁窝会分割独行的巨虫做粮食,甚至能不畏巨人的烈火浓烟,倾巢而出集群征讨。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想休假...

读完整本书,把书本交还给父亲,他懵懂地有点明白了旧纸的好处是可以看着过往的事物被延续到至今的模样。

内容并没有写得很详细,大多是直接写了母亲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像不擅画图的人画素描一样地把当下记得的给记下来。

事后有了自己的想法,才看着时刻变化的相同风景,补画他的所思所想。

而即便如此,仍会只有本人知道的事遗漏在画面之外,容不进死前都在描绘的巨幅作品。

半本书刻画夫妻俩的相遇,那也总会有一本是写他们的孩子吧,想到这里,他的心跟着泛暖。

以至于哪天被做为食粮都甘之如饴。

见上帝,下地狱,进轮回。

这些无望的下辈子没一个比得上他永远的归宿,他甜蜜的家,多卵的蛇窝。

[查了鸟能吃什么水果和嗅觉多好,但是水果这方面大多数都是拿鹦鹉来举例(崩溃),总结:醋酸不行,柠檬酸还可以。]

《拉尼翁:靠海的一座城市,地名的缘由是宗教祝圣地。法国历史最悠久的威士忌酒厂Warenghem的所在处,20世纪后期开始酿造威士忌》

《战后,指二战结束后,1944解放(结束德军占领)时期的那几年,在此之前政权数次更迭、经济大恐慌》

《红酒,宗教意义的神血、公认的平民饮料,1956年正式才禁止学童饮酒》

《灵魂21克的说法来自1901年美国医生的说法。维多利亚时期是英国的年代,黑色短礼服是法国的产物,黑色从浪漫艺术转忧郁哀悼在维多利亚时期,重新变回高级时尚则又在法国》

自由、平等、博爱→劳动、家庭、祖国(二战期间)→自由、平等、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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