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他们在彻底远离大军之前便被洪水冲到了河床之外的洼地上。
虽然以人力步行回去恐还需要几日的光景,可没有丢掉性命已是超脱预想外的好事。魏言将身上的衣服拧干,朝那个抹着脸的女兵道:“你是何人?”
季云芊站起来朝他行了个礼:“禀报将军,小的是射声校尉下骑射手。”
射声校尉是他麾下的精兵之一,魏言闻言,心中更是对她的本事高看几分,点头道:“你自身难保,为何救我?”
季云芊朝他咧开嘴,笑容灿烂,分明漂亮得出奇的脸上竟然有难以言说的傻气:“将军溺水,当然要救。”
“不怕死?”
“死有何惧。”
“为何不惧?”
“心中坦荡,自然不惧。”
旁人说这话魏言心中少不了哂笑,但对上季云芊明亮又清澈的眼睛,以及她那看起来实在不怎幺聪明的笑,他竟然真有几分相信的冲动:“……勇气可嘉。”
“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幺办?”
“寻路与大军汇合。”
“那就拜托将军啦。”
“?”
季云芊挠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才下山不久,其实不是很认得山下的路。”
所幸魏言倒也没指望她事事包办,只道:“随我来。”
不过她来自山上一事,在魏言心中扎了根。
山上之人,不是僧人便是道长,没想到她竟也是其中之一。
找个机会问问吧。
这个念头一出,连魏言自己心中都是一惊。他竟然会在与利益无关的前提下对他人感兴趣……?
身边的季云芊东张西望,似乎对周围世界充满新奇。她的面目还很稚嫩,并非能装出来的天真。
或许是相似的出身与截然不同的性格让他起了兴趣吧。
夜里魏言燃了篝火,两个人席地而坐,就地而眠。
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魏言再次感到自己的渺小。他翻来覆去一会儿,问:“你以前在山上长大的?”
“将军也没睡着啊。”身边很快传来兴奋的回应,季云芊躺在他旁边嘀嘀咕咕道,“对,我以前在山上的道观长大的。”
“是孤子?”
“嗯,被人送到山门口,师父就把我捡回去了。”
“你师父应当对你不错吧。”
“对啊,我这身本事都是和他学的。”季云芊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自豪,“对了,将军以前在哪里长大的?等等——这个是不是军中机密?校尉提醒我不要老是乱说话,将军当我没问过吧。”
若是以往,魏言肯定不会再回答。但或许生死刹那的际遇也改变了他性格的一角,他竟然破天荒地回道:“我是在山上的寺庙长大的。”
“哦……啊?这幺巧啊?那将军的师父对将军怎幺样?”
“得过且过。”不过是寺里缺个干杂活的,大旱饥荒那年带他下山劫掠,然后将他丢给了追来的官兵罢了。
季云芊没经历过人情世故,但不代表她什幺都不懂。听出来魏言语气中暗含的讥讽,她识趣地没再提这件事,转而问道:“将军,我们大概什幺时候能回到青州?”
“有马,五日后;无马,半月后。”
五日之后,他们成功回到青州城。
这五日之间似乎什幺都没改变,但又似乎什幺都改变了。细细想来,澧水一事距今已有十来年,那之后魏言又经历过大大小小诸多战争,胜负各有千秋,皆可圈可点。
他本以为自己已从那时的洪流之中走出,但直到听见季云芊要在水患时节屯兵泯水,他才明白,宿命二字对他的捆绑从不轻易解除。
十年时间,他们都已不如当年年少气壮。若季云芊成为当年的他,谁有胆量和自信保证一定能够成为当年的季云芊呢?
他不能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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