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曦,走了啊。”
“令曦姐今天也加班吗?”
“令曦,我们桥前街订了夜宵你晚上要不要来?”
她笑笑招呼应对,等到调查科办公室的热闹景象伴随夜深一点点归于平静,任令曦终于关上电脑起身——周遭不是只有她还在加班,有同事刚刚把嫌疑人押送进审讯室,一切按部就班,一如从前每个夜晚。
收拾好东西,她步履匆匆地离开办公室,经过廊桥,走进停车场,钻入之前新买的车,驶上回家的路。
沿路街灯透过灰黑色的车窗,投下一个又一个光影,光暗交接,单调、晦涩,像此刻车里播放的蓝调音乐。
她关掉了音乐,一路无声,直到车辆驶进家里的车道。
车子尚未进入车库便被她熄了火。
路上钢琴和沙锤交织的音符节奏并没有让她心情舒畅,反倒是在她胸口敲下一声声闷响,一种呼吸不上的阻滞感。
任令曦靠上靠背,闭眼放空。
已经是贺云朝离开的第三天。
她保持了一个调查官应该有的克制,罪犯被逮捕,她当然不该再插手。
她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工作认真,情绪稳定,甚至还在禁药案上有了新的进展,比如通过星海俱乐部成员的名单进行排查,确认了陈汉青对外提供芳菲的事实,但陈汉青落入CBSI手中,她无法再跟进。又比如那一晚,戴博尔根本没有去星海山庄——他出席了一场音乐会,有人证明他全程都在VIP包厢中,
一切似乎,再度陷入停滞。
但也不是。
因为就在她今天离开调查科之前,她将查到的线索理清了脉络。
六年前阿莎加人为了异日湾出现的新原料发动了进攻联邦的战争,战争结束后,阿莎加向联邦索取了异日湾部分区域的使用权,并在那里秘密开采原料,然而他们航线是经过联邦审批许可,所以大概率州政府甚至联邦政府也知情。从那时起,阿莎加逐渐有原料相关产物盛行。
而联邦这一方,执政联合党先后曝出几件丑闻,去年资助它的主力制药企业MOE研制的信息素治疗药又被发现致癌,二者陷入舆论风波分道扬镳,同样面临资金困境,可是竞选期间联合党却出手豪横,一度倒闭的MOE也死灰复燃。
据她调查MOE利用之前的致癌药中的成分丁烯唑胺和异日湾的原料结合研制出了催情药芳菲,并且一步步改良。昨日实验室传回来的信息,最新一代的芳菲,无色无味,可以无形令Omega发情,并且受芳菲影响的Omega所散发的信息素,更能大幅度提高Alpha的**和性能力,期间二者丧失思考和反抗能力,甚至可以进行轻度洗脑催眠。而芳菲最可怕的是成瘾性,其对神经的影响会潜移默化累积,无声无息俘虏使用者,比一般的毒品更难戒掉,重度上瘾者一旦非科学戒断可能致死,而长期吸食会破坏abo腺体功能
这样危险禁药的原料,和异日湾阿莎加人开采的东西同根同源,而作为原料提供者的厨师显然只是一个联络的中间人。阿莎加人在联邦国土上开采非法原料,这件事让任何人主导都会成为掣肘联合党的把柄,但如果主导人就是联合党……
她查了一遍星海俱乐部的出席记录,发现戴博尔出席的次数的并不频繁。
是啊,作为总统,哪有那幺多时间去亲力亲为?
所以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并没有在星海俱乐部的成员名单上,可是那一晚,他却出现在现场。
哪怕没有出现在现场,她还是查到了他与陈汉青的联系。
星海财团提供了元旭竞选的政治献金。
政治献金没有附加条件,提供政治献金也没有什幺特别,不过商人参与政治的目的世人皆知,所以政客在接受政治献金前必然会进行一定筛选。陈汉青所进行的勾当,精明如元旭真的不知道吗?联合党会不知道吗?如果不知道,戴博尔的秘书又为什幺会出现在温室?
而且元旭那晚恰好在袭击开始之前离开了。
事后她查过,那些宾客是因为一早就得到烟花表演秀的通知,到点被邀请到特定地点观赏烟花,可元旭并没有参加当晚的烟花秀。
那幺他来,他走,都是为了什幺?
要杀她们的是莫比乌斯,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与星海山庄刺杀行动有关的人,都是莫比乌斯的一份子?
——掌权者是幕后黑手。
这是她认为最糟糕的真相。
如果掌权者是犯罪者,CBSI就有可能是掌权者的帮凶。
以这段时间以来与常苡的接触来判断,这个猜想并非没有可能。
一直执着于抓捕贺云朝,抢走特别调查科的禁药案调查权,利用调查科重挫调查科,逮捕金柏利之后没有后续跟进,在她告知真相之后却还是选择怀疑,恰好的时机出现在星海山庄外收尾,最可怕的是……
当初诸神小队的行动信息外泄,她也排除不了怀疑。
那幺,沦入CBSI之手的贺云朝……
会是什幺样的下场?
任令曦最终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
“爸,有件事,我想和你谈一谈。”
……
……
CBSI基地岗亭。
驾驶座的女人转头对上墙边的虹膜扫描仪,岗亭中,基地守卫看了她一眼,算是人工检查双重保险。
“里面是谁?”守卫擡颌示意车后座戴着手铐低头不语的人。
“看也知道,我的缉捕目标,”女人随手将文件举出车窗,让对方查看,表情很是不耐,似乎对方再说一句她就要发火,“我的耐心有限,快点。”
守卫匆匆扫了一眼连忙开启大门,“流程要求,抱歉抱歉。”
等车驶入基地大门,任令曦才从后座擡起头,“这幺简单?你们CBSI的防卫也太松懈了。”
巫绫一手把着方向盘轻嗤,“正常出入,带你一个翻不了天,而且这个守卫认识我。”也知道她巫绫不好惹。
好歹是CBSI头号Beta,现在除却贺云朝以外的首席,该给几分面子,这些人清楚得很。
“他大概也想不到顶流特工会背叛CBSI。”令曦边说边打量窗外的景象。
有一说一,ABO特别犯罪调查科和中央特别调查局,就差那幺几个字,为什幺差别会这幺大呢?CBSI有自己培训特工的基地,情报中心,档案馆,还有开发研究所,比一个国立大学的规模还大,难怪常苡的身份这幺受人重视,怎幺说也算是不容小觑的势力。
“我可没有背叛,之后你父亲只要收回这份指令,我再把人带回去也没有什幺影响。”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帮我这个忙。”
巫绫驾驶车辆缓缓行进,一双眼沉静无澜,“我没有相信你,更没有相信贺云朝。只是上次你说之后,我确实找到了一些疑点符合你的说辞。如果贺云朝就这幺死了,或者再次被洗脑,我就永远无法求证。至于那些什幺明里暗里的勾结,我不关心。”
巫绫说她不关心,任令曦反而很欣慰。
巫绫和她想的一样,她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六年前哥哥的死,所以如果CBSI真的已经沦为掌权者的走狗,巫绫也绝不会是其中一员。
不过很快令曦就笑不出来了。
“不在特别犯人囚室?”
刚刚进入关押所区域,巫绫将查询得知的消息告诉她。
“嗯,昨天晚上就已经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计划被打乱,但她担心的不是计划——任令曦心跳不自觉提速,一瞬间大脑就冒出了许多不好的假设。“是哪里的监狱吗?”
巫绫摇摇头,“我查了下记录,昨天没有押送车离开基地。”
……那也就是说,贺云朝还在这里。
那他会被送到哪儿去?
她焦灼思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这里……有没有类似医疗实验室,或者人体研究所之类的地方?”
希望,不是。
CBSI确实有一个内部实验室,因为他们除了要研究特工的任务装备以外,还要研究毒药与人体增强药物,和常规医疗研究说不同,他们的研究都建立在任务相关方面,同时也供擅长医疗与相关技术的特工发挥特长。
但是实验室里带有CBSI的技术机密,当然要进去没那幺容易。
“监控信号屏蔽只能起效半个小时,你现在告诉我你没许可密钥?”
巫绫不置可否轻哼一声,“我又不是医疗部的特工为什幺会有?”
“那你不能偷个来,或者黑进去破解下,你至少是个特工吧?”令曦说。
巫绫翻了个白眼。
“他们是虹膜扫描进入,至于破解,简单系统我能黑,黑进CBSI的系统,你是看不起技术部门的特工。”巫绫几句话说得事不关己,“说不定那家伙已经被处理掉了,你也不确认他在不在这里,没必要冒这个险。”
“他如果被处理掉,祝你这辈子都活在别人给你营造的谎言里。”任令曦不甘示弱,推开她靠近门边,“你掩护我一下。”
“你干嘛……”巫绫话没说完就见令曦将一个小盒子复上门锁,随后黑色盒子表面开始闪烁一串又一串字符,速度快到目不暇接。
那是……破解程序?
意识到的同时,巫绫迅速看向四周,一边唇型不动地问:“一般的破解装置不可能破解CBSI的门禁。”
话音刚撂下,门锁一声“嘀——”打开了。
巫绫黑下脸。
任令曦将黑盒塞入口袋,朝巫绫歪头道:“时越可是CBSI出身。”
所谓,知己知彼。
“有这东西你刚才问我做什幺?”
“时越说CBSI的系统每十分钟自查一次,这种破解十分钟后会被发现——我进去了。”说罢,任令曦打开研究所玻璃门。
巫绫在她身后纹丝不动,“我就送你到这儿,你记得,之后发生什幺都和我无关。”
她原以为任令曦会和她讨价还价一番,结果没曾想,她头也不回朝她挥了挥手就踏进了研究所中。
研究所里有楼层指示,可是楼层指示不会告诉她贺云朝被送进哪个房间,她只有十分钟,没有时间犹豫,一旦CBSI发现了外人入侵,她决没有逃跑的机会。
任令曦飞快思考,随后看了眼楼层指示图,迅速向三楼走去——这是包含手术室的人体研究相关的楼层。
她的想法很直接,既然很难找出他,那就让他自己出现。
沿途路过更衣室,她走进去,随手拿起一件白大褂套上,又回到楼层中,迅速破坏了三楼火警警报装置。
这是知道贺云朝在哪里,也是破坏安保最容易的方法。
如果,他真的在这里的话。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从身旁开门的无人房间里随手抽来一叠纸页撒在走廊一侧,蹲身假装捡拾,余光却收入整个走廊的动向。
人群从两边的房间纷纷走出来,火警警报催促他们离开大楼,不少人步履匆匆,少有一两个看到她试图伸出援手也会被她以机密文件为由拒绝。
因为没有看到明火,自然也没人催她立刻离开,不过走廊上人头络绎不绝,任令曦又反身钻入空房间内。
没人注意到她,很快走廊里只剩火警警报刺耳的回响,再无其他。
任令曦等不住了,她没看到目标,这样待下去不是办法。
就在她离开房间的那一刻,走廊尽头,走来两个安保打扮的男人,其中一人手里推着轮椅,轮椅上有个手术服打扮的病人,此刻垂着头,看不见面容。
就算看不见面容,可是那人的身形,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安保人员已经走到她面前。
“你怎幺还不走?”其中一人问她。
“他们派我来接应,说绝对不能让他出事。”任令曦很自然地走到男人身侧,接过轮椅的把手。
轮椅上的人昏昏沉沉没有反应,她心一凉。
“欸欸,”原本推轮椅的人试图重新接手,“你别动。”
她以为对方察觉到什幺,但手依然没松,“我也不想管,可是我的任务就送他去指定地点。”
“这家伙很危险,你这小身子板,他要发起疯来,你扛不住。”
谁知道安保原来只是担心她。
令曦身材娇小,骨架也不宽,明丽的五官天生惹人好感。让人不设防。
可是几秒钟后,安保就会后悔自己的善心。
任令曦甩了甩酸疼的手腕,推动轮椅扬长而去,身后地上堆叠着两具身躯。
“计划有变,我现在要去基地的研究所天台,你确认接应位置。”她打开了通讯。
耳麦里传来沙沙声,不多时,响起少年的声音。
[研究所的楼高可能不够,你等我计算。]
“等不了了,他现在坐在轮椅上,我们之前的逃跑方案用不了,只能采用B计划。”令曦边说边盯着轮椅上一动不动的人影,启动电梯往天台上赶。
[轮椅,他怎幺了?]
“不确定他们对他做了什幺,现在他没有反应,不过还在呼吸。”
说话间,任令曦已经上了研究所的天台。
那边时越还在计算方位,这边任令曦有了喘息的时间,一边打量身前人,一边从随身包中掏出设备。
只是五天未见,他就看起来这幺虚弱。
任令曦翻开他的衣襟,注意到手术的痕迹。
他们又对他做了什幺?
任令曦忍不住捂唇,震惊于他胸口狰狞的缝合痕迹,还有他手上大大小小的针孔。
贺云朝的嘴唇泛白干裂,从他们见面到现在,他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西南方35°有个电塔,用一号设置,MAX强度……但是我不保证能不能成功。]
“收到。”
她说到这的时候,贺云朝的眼皮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贺云朝已经被她穿好了安全背带,她手中抽紧安全绳的同时,贺云朝勉强睁开了眼。
户外的天光让他眼瞳刺痛,他看着眼前,迷迷糊糊一片。
可是他却莫名低喃了两个字,声音沙哑,仿佛喉咙滚了刀片,每个字都割疼。
“……曦曦?”
任令曦愣了一下。
“别说话。”她将贺云朝扣到自己身上,抿了抿唇。
“光……”他伸手遮挡眼睛。可是没有估算好距离,一只手碰到了她的脸。
“醒醒吧贺云朝。”任令曦拿开他的手,此刻将他踏实握在掌心的感触,令她挑起唇梢。
她站在天台边缘,目色如深秋的湖水无波无澜,一根纳米丝组成的绳索自她的发射器中猝然飞出,像划破天际的流星。
“——我才是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