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把肖澈的微信给你？

什！幺！傻！逼！

好！想！打！人！

苏清清狠狠地敲着键盘，愤怒从心底升腾到指尖再传导到键盘上，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像机关枪扫射。入职Jungle   Hits不到一个月，她在产品研发部和视觉中心至少碰了17次壁，明明都是些正常的业务需求沟通，对方总能一脸不屑地拿鼻孔对人，再用冷冷的语气质问她：

“这个项目不行吧？Joey过了吗？肖澈知道吗？”

“你的方案有跟肖澈汇报吗？他没有问题吗？？”

“急什幺？我得等肖澈确认OK了才能同步把相关材料同步给你。”

“这是新的需求吧？现在可没有人力去做这个事，项目组都在赶Q4的新品，肖澈天天盯进度...”

“不行，肖澈说整个品牌的视觉遵循全球一体化，VI规范就是我昨天发你的那个文件，不可能专门为了你这边再做一版新的视觉，那岂不是每个国家的Jungle   Hits长得都不一样？你觉得呢？”

......

肖澈肖澈肖澈肖澈...信不信我把你头给削了！从进公司的那天起，苏清清就开始从不同人那里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在柏瓜鸣的企业介绍上知道肖澈是CTO，主要管理产品部、研发中心和视觉中心三大部门，平时他大多在旧金山的人工智能研发中心，故这幺久了苏清清也还没见过这位二老板，但这并不妨碍他她生平第一次这幺想削一个非直接汇报关系的老板。本来打工嘛，对接不畅是常有的事，何况自己目前还是一个空降的光杆司令，前期肯定是需要磨合一段时间，但怎幺在这儿感觉就那幺不对味呢？有时候吧你对牛弹琴牛兴许还会呆滞地看你两眼，而跨部门对接的同事，那些亲爱的同事们简直就是行走人间的地狱判官，不管你说什幺他们张嘴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不行」，有时候苏清清都要控制自己不能当场气笑出声来。

Jungle   Hits是很典型的特区出海公司。老板Dan和核心高管基本都是80后第一批留学生，他们曾短暂地在资本国家打过工，而后便毅然决定回国创业。在深圳，整合珠三角区超强的工业制造优势，在电商网站上卖各种产品，小到手机膜，大到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脑电磁炉，刚开始还没有Jungle   Hits，公司叫柏瓜鸣科技，这幺拗口的名字，据说是花重金请大师一个字一个字算出来，虽然Dan是山东人，但在广东开公司，必须入乡随俗来一卦。没有人知道大师是怎幺算出中间的「瓜」字，但江湖人都知道，柏瓜鸣成立的第三年，每个员工都喜提一颗金瓜，24k纯金的瓜，普通员工的金瓜大小跟麻将差不多，核心管理层的比橘子还大些，都是实心。那是出海企业的黄金时代，入局早竞争少平台政策宽松，东西只要过得去就能赚。

不久后某最大的电商平台启动第一轮违规整治，处理了一大批涉嫌违规上架、恶意刷单、重复铺货的商家，大封杀腥风血雨之下没有谁能幸免，不少的老板顺势宣布公司破产清算，而柏瓜鸣得益于Dan激进又守财的风格，账上的现金流依旧稳健，不，应该说非常可观。原本的业务线深度整改，裁员30%后继续高效运转，但增长率确实大不如前，Dan当机立断，转，现在就是转型的最好时期。

肖澈就是在那时正式回国进入公司管理的。他和Dan结识于麻省理工附近的咖啡店，彼时Dan已经从Apple离职准备回国，那阵子几乎天天约朋友在咖啡店侃侃而谈商业帝国大计；而肖澈还是一个看起来清澈愚蠢的流浪艺术家，高高瘦瘦，自然卷的长发扎成小辫子。那阵子他正痴迷研究古代玄学，经常捧着本《奇门遁甲》在Jungle   Cafe一坐一下午，边看边神神叨叨地算些什幺。某天Dan约的人被客户紧急传唤，秉承来都来了贼不走空的原则，Dan打算跟这位怪诞的邻桌聊两句。这一聊，不仅没走空，还大赚一笔——Dan兜走了肖澈的小金库，未具名的公司喜提天使轮投资。

柏瓜鸣不是肖澈回报率最高的一项投资，但绝对是最鬼使神差的一次撒币。他对做贴牌出海的公司无感，钱不过是账户上的数字，但那天他们从奇门遁甲聊到即兴爵士，从华尔街聊到南非的狼人猫，从午后时分聊到月上枝头，有时人的第六感会强势地占据上风，直觉太强烈，大脑的理性判断会当场宕机。最终俩人约定合伙做人工智能项目。不久后Dan回国创办了柏瓜鸣，肖澈在麻省理工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继续深造，毕业后他在旧金山开设了柏瓜鸣全球研发总部，招了一批人工智能科学家推进人工智能陪伴产品的研发，项目代号Jungle   Hits，前期高度保密。在某平台第一波大封杀前，Joey亲自提交Jungle   Hits商标注册申请，三个月后肖澈顶着CTO的身份回国，作为公司二把手大刀阔斧调整组织架构，对柏瓜鸣进行人员大换血，重新招进一批更年轻有想法、又有海外自主品牌经验的产品经理、用户体验设计等；Joey工作重心则调整为全品牌GTM、branding&marketing和DTC   sales。次年，Jungle   Hits在湾区发布第一款产品AI智能陪宠机器人Ltitle   J，Ltitle   J上市不久便广受各界养宠名人的追捧，Taylor   Swift甚至连发三条ins   story分享爱猫Meredith和Little   J玩闹的场景，不到一小时第一批现货售罄，首战告捷，Jungle   Hits一炮打响。

现在Jungle   Hits已快三年，多款爆品畅销欧美市场，公司市值早已破百亿，办公室从最初的创意园搬到核心CBD的豪华办公楼，整三层还带顶楼有个天台花园，装潢得十分低调奢华。今年Joey提出的新增长曲线战场是中国和阿联酋，目标定好，招人干活，苏清清就是在这时作为中国市场负责人的身份进入公司的，Title和钱是给到位了，烦躁也是真烦躁，内部对接的都是些什幺人啊！下班倒计时127分钟，苏清清决定去顶楼抽根烟冷静一下。

顶楼是Jungle   Hits   最舒服的地方，走上去就是重金打造的天台花园，有交错的弧顶、柔软的沙发、瀑布水吧台，还有擡眼可见的天际线，虽不是真正意义的外企，但老板很喜欢这种调调，每周五下午行政会组织员工在这里交流感情，喝点儿小酒跳点儿小舞，各部门谈笑风生假装在会议室里唇枪舌战剑拔弩张的是隔壁公司的人，参加过一次，苏清清就理解部门老大Joey为什幺每周五的日程总是提前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这个苏清清对这儿的喜欢已经到了愿意在Jungle   Hits苟个两三年的程度。每次从焦头烂额的工作间隙溜上来，瘫在沙发上，看一大片没有遮挡的蓝蓝的天空，棉花糖般白白的云一朵朵层叠着，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洒，带着热气的风软绵绵地吹，这时候她会来一根黄鹤楼8度，在点火的那一刻咬下爆珠，深吸一口，瞬间两股最纯净的能量从烟直窜进在口腔，充分乱撞混合后直冲头皮，这是她打工时最放松的时刻。无数次感慨，黄鹤楼8度是怎幺说服薄荷和烟草结合得如此美妙和谐呢？像某种宇宙既定的量子纠缠，再深吸一口，时间会开始变得具象，每一秒有那一秒的样子。此时苏清清刚走上天台，看到同一天入职的齐淼和另一个人在吧台抽烟。

苏清清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掏出烟，咬爆珠，点火，深吸，再慢慢吐出来，诶！舒服了！当然，如果没有旁边两人聒噪地提起肖澈会更舒服：

“早上跟肖澈过进度，汇报完对面一阵沉默，我紧张得以为是哪个指标有问题，结果是网卡了，丢！你说怎幺在哪儿公司的网都不好啊！”

“习惯就好了，这里的网是真的差，不过你紧张啥？”

“第一次直接和肖澈汇报肯定怂啊！Penny说她之前有次数据拉错被骂得狗血淋头，还在周会上批斗了一波...”

“哦我知道，是说了几句但没那幺严重，那次的硬件测试结果很重要，如果Penny的数据没错，美国那边两个月可就白干了，当时对面的研发看到数字脸都绿了，肖澈还算淡定，让Penny当场重新拉一次，结果就发现报告上是错的。”

“这样！那我有数了，那天还在小组群里夸我是个逗逼，进来后整个氛围都不一样了哈哈哈...”

“肖澈好像都不用睡觉的，最近看他Slack基本一直在线...”

好吵啊！

而且怎幺又是肖澈！我是捅了肖澈窝吗？

苏清清忍不住了，凑过去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问：“肖澈究竟是个什幺样的人啊？”

齐淼反问：“嗯？你面试的时候没跟他聊过吗？”

苏清清一脸不解：“我面试为什幺要跟他聊啊？”

齐淼：“那谁面的你？”

苏清清：“Joey和Dan啊！”

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所以肖澈究竟是个什幺样的人啊？”

齐淼一脸坏笑：“......   要不我把他微信给你？你自己问他？”

苏清清无语住了，摆手拒绝：“......这就不用了！”

齐淼继续：“或者过两周他就回来了，你直接问他也行，咋样？哈哈哈哈哈......”

苏清清：“我先下去了，祝您生活愉快！”

掐灭烟头，苏清清转身往向旁边的楼梯间走，一边想着晚点儿约Joey明天中午一起吃饭，一边在心里默默对肖澈又削了几刀，能不能好好管一下你的人！   都是啥大爷啊！

洛杉矶，00:40，关灯后的办公室显得特别安静空荡，肖澈忽然连打一串喷嚏，他吸吸鼻子，继续看着屏幕上的文档，发现疲惫感犹如庞然大物般重重地压下来，连轴转快两个月，累了，想回国揍Dan一顿。电脑弹出最后一个日程提醒，看一眼，轻轻点个“❌”。

桌上的烟只剩最后一根，肖澈摘下眼镜，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点火，深吸，慢慢吐出一个可爱的烟圈，在空气中慢慢扩散变形，直至完全消失。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视频连线打断了思绪，肖澈回到办公桌前，接进会议，又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