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神使

今天是镇干宫神使真珠的十六岁生日,也是她接受灌顶的日子。

早课后,镇干宫上上下下开始忙碌。弟子们将真珠的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换上了新的蝉翼纱。蝉翼纱薄而轻,透如蝉翼,由新抽的丝线并入金丝交织而成,闪着金光。屋内四角各布置了一座千年松木制成的灯台,柱身雕刻成四大护法的模样,顶着纯金打造的莲花灯座。弟子们奉了香,请来镀金的八座明王像,镇守在房间各处。

神主是镇干宫的支柱。据传神主变化万千,无所不能。不过神意高深莫测,只有神主拣选的神使才能领略神意。神使是唯一能与神主直接沟通的使者。然而神主的形象,即便神使也无法用语言描摹。

神主掌管一切,却无所欲求。信奉神主的修行人们追随神主的脚步,清心寡欲,苦行净心,力求接近神主的境界。他们的吃穿用度,一切从简。镇干宫由甚,无论衣食住行,甚至可以用寒酸形容。不过他们会献上最好的东西侍奉神主,哪怕是一件小小的法器,都要用上极尽奢华的装饰。

修行室很宽阔,梁悬得很高。墙上嵌着白玉精雕的神迹,厚厚的青石板磨出了光泽,粗壮的房柱皆为上百年完整的松木,撑出了修行室的气派。地上散着几个草编的蒲团,多数磨破了边。室内还有几张老旧得快要散架的木质案台,用了许多年,与气派的梁柱,精美的玉雕格格不入。

班博盘着腿席地而坐。冒头的草芯硌得屁股疼,他宁愿坐在地上。寒意顺着石板透上身来,空旷的修行室格外阴冷。他是今晚仪式的护法。仪式前,他要待在修行室里,净心斋戒。

旁人眼里班博无疑是个废物。虽然他出自名门平地陈家,五岁便入镇干宫修行,师父还是首席尊者德旺,但他一无是处。

平地陈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门,家族里能人辈出。他的堂伯班图是上代神使,为人风流倜傥,能力非常。叔叔班瑞是镇干宫现任十二尊者之一。就连小上他几岁的堂侄班宁,几年前修为便有小成,晋升为觉者。而他还是个普通修行人。

当然,成为镇干宫的弟子已经不简单。

镇干宫挑选弟子的要求十分严格,不但要相貌人品出众,聪慧机灵也必不可少。每年都有大量的孩童参与遴选。尤其是各大世族,总会精心挑选最优秀的子孙进入镇干宫修行。

宫内的弟子个出类拔萃,班博不过众多弟子中的一员。他既毫无争强好胜之心,也懒得勤学苦练。功课总是马虎了事,得过且过。久而久之,他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有人说,他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承蒙家族的庇佑,才能进入镇干宫。

照理说,神使护法这幺重要的职务怎幺也轮不到他。

灌顶之礼兹事体大,是仅次于神使归位的重要仪式。十六岁时,师父将毕生的智慧与道法由头顶灌注,打通弟子的心眼,又称为开窍。神使开窍后后,便可通神,转达神意。再有两年,她将亲掌镇干宫,接受万民拥戴,沟通天地,造福众生。

班博是宫里唯一灌顶后任未开窍的弟子。

弟子们十二岁起,开始承担宫中的各项工作。开窍后,依照资质能力,分配去不同的地方,或者留在镇干宫侍奉神主,或者回到乡里传播神谕。

可班博并为开窍,不能出师。德旺尊者特设了一个神使从者的职务,将他留在宫中继续学习。

神使从者,即是神使的随从,名义上负责照顾神使生活起居。不过真珠是女弟子,平日由一位嬷嬷照顾她的一切,不须他操心。他既无职责,又无功课,可谓逍遥快活。

顶着个不伦不类的头衔,出身世族的弟子嫌弃他烂事无用,出身普通家庭的弟子顾忌他的出身,都不与他来往。

最初,他有些畏惧真珠。镇干宫的神使大人,终日不见笑容,高深莫测。但他很快发觉,严格的修行和戒律之外,真珠也有一颗活泼的心。让他觉得亲近了不少。出身贱籍的真珠在宫里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她的处境和他倒有几分相似。

镇干宫的历任神使与尊者们,多半出身名门望族。真珠是个例外。她不仅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神使,还是出身奴家的神使。奴家出身的孩子能进入镇干宫已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成为神使。

前任神使班图神游四年后,平地陈家属地内的陈林家生了一个粉雕玉琢女儿。刚出生的婴儿圆滚滚,如珍珠般圆润可爱。虔诚的陈林家两夫妇特别请当地的行者赐名,唤作真珠。

真珠聪慧过人,半岁就能背经。无论多幺繁杂的经文,她只听一遍便能复述。两岁时,她会的经文,甚至超过了行者。行者掐指一算,真珠乃文曲星下凡,是神主对陈林家忠诚奉献的褒奖。

这样的传奇,镇干宫自然不会错过。班图不到四十就已神游,着实让人扼腕。之后几年,镇干宫寻寻觅觅,四处寻访,都没有找到新任神使的踪迹。

班瑞尊者特意回到家乡,登门拜访。一见真珠,他便断言此女并不平凡。真珠瞪着溜圆的眼睛,跟着他腰间的宝器不放。那可是上任神使留下的物件。一番推演后,真珠竟是镇干宫遍寻不到的神使。

神使降世,即将归位。年幼的神使需得有位德高望重的尊者指引。神使的师父当然也会成为镇干宫的掌事人。不过班图神游后,三大家族互不相让,主事者的职位悬缺数年。

所谓三大家族,即是平地陈家,山原陈家以及罗家。据传平地陈家与山原陈家本是一家,很多年前不知何故分了家,从此形同陌路。三大家族轮流坐庄,已有多年历史。

三家之中,平地陈家实力虽强。但上任神使来自平地陈家,新任神使又出生于平地陈家的领地。另外两大家族联手,说什幺也要避免平地陈家再度掌事。双方针锋相对,不得以推举了并非三大家族出身的德旺成为首席尊者的。

终于在真珠三岁那年,镇干宫举办了盛大的仪式,将她迎回了宫。陈林家得益于神使,鸡犬升天,全家摘了奴籍。

十三年匆匆流过,真珠是唯一的女弟子,又是神使,弟子们对她敬而远之。平日里最亲近的人,只有不苟言笑的师父和对她毕恭毕敬的年长嬷嬷。神使的修行尤为严格。她甚至没有出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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