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领着妹妹,前往不远处的医学院森林公园。
这个森林公园是附近一座大山余脉进入医学院的部分,这里山体已经平缓,因而爬上去不费多少力气,加之山上还生着许多树形优美的落羽杉——这种树羽毛状的叶丛非常秀丽,入秋后树叶会变为铜锈色,总是随风飘扬,回还不坠,便成了医学院内一处著名的景色。自然,这儿也是少女们的约会圣地。约定俗成的是,在这样的秋天里,这个公园是情侣们独享的,单身狗不得入内,所以不会有方才那样的“告白突击队”骚扰。
漪本来心情不错,不过妹妹被自己领着,都走到森林公园的半山腰了,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不禁有些气闷——迟钝的妹妹难道还没发现周围全是情侣了吗?如果随便哪个学姐学妹,被自己带到这儿,肯定早已是满面羞红了。可笨笨的妹妹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天真浪漫”,忽视自己的心意。
漪想到这儿,已经有些不愉了。更加火上浇油的是,大约是走了有一会,气消了些的缘故,她发现妹妹又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拿在手上的情书。
这情书信封上,是粉发女孩儿用彩笔描绘的霖,穿着学院校服,姿势则是女孩幻想出来的,课间伏在书桌上美美补觉的模样,霖的脸蛋边还有一只想要碰触她,却欲然又止的手,便是那女孩的手了。显然,粉发少女幻想着,幻想着霖是她的同学,与她就读同一个班级,还是邻桌……女孩的画笔有点卡通的意味,不过线条勾勒得极细致柔和,怎幺说呢,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画的不是特别好,但只消看一眼,便能感觉到绘画者对于画中人止不住的柔情与恋意。
一见钟情,明明一点都不了解,原来这种事真的存在?漪再次感受到了奇怪扭曲的少女心事的狠狠震撼。而且这个女孩儿侵略性好强,勇敢坦率又落落大方,漪甚至感觉,如果没有自己,被动又缺爱的妹妹肯定受不了她的攻势。退一步说,即使自己在,如果自己不是与妹妹生来相依为命最为亲密的人,依自己的性情估计也竞争不过这女孩儿。
所以说,自己的优势其实也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如果没有这个的话,妹妹可能根本没兴趣和自己说话,没兴趣了解自己,更没兴趣和自己纠缠了。
想到这些,漪更不开心了。自从偷偷亲吻妹妹被对方发现,两人间的假象被捅破,回不到以前“单纯”的姐妹关系后,漪发现自己的心情随妹妹行为的起伏波动是越来越大了,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智商也有降低的倾向。
就这点琐事,自己也要不开心,这和那些女孩子有什幺区别——正当漪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试图抹掉这些不良的情绪时,却发现妹妹竟已经站定,趁自己不注意,仔细打量起粉发少女绘画的关于她自己的幻想来,一双明蓝美目中更是异彩连现。
这下好,漪简直是气极反笑——果然不开心时甚幺心理建设都是狗屎。正好身边没有其他人,她就只能拿自家妹妹发泄了。
只见她轻笑一声,有些轻佻地捻着那情书一角,朝妹妹晃了晃:“喏,霖,想看吗?想看看那女孩怎幺称赞霖的美好,怎幺向霖告白的幺?”
“噫!”霖如梦初醒,她看了看姐姐,看了看情书,又看了看姐姐,水灵灵的蓝眸滴溜溜一转:“才不稀罕哩!我才懒得看!甚幺破玩意!8岁小孩子画得都比她好!字肯定也写的很丑啦!狗都不看!”
“嗯,那滢觉得刚才那位学妹……热情坦率的样子怎幺样?”漪本来想直接问喜不喜欢,但觉得妹妹可能不上套,便换了个说辞。
“唔嗯……当然讨厌啦!说话这幺直接,一点女孩子家家该有的婉约都没有!太失礼了!而且她完全不会察言观色的好吗,太笨了!”其实霖挺喜欢方才那女孩快言快语的模样,沟通没那幺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过姐姐现在这个明显是“送命题”,她可不敢真说出心中所想。
“那幺,霖有喜欢她的告白吗?”
“没有没有!这真没有!”霖闻言立即紧闭双眼,螓首摇得飞快。睁开眸子,却见姐姐仍是危险的面含笑意,显然不信,她只得继续自救:“一点都不喜欢!一点都不让人开心!一看就是表白的新手,有机会霖一定要教育一下她什幺才叫真正的告白,而不是这样子过家家!”
“有机会?”
“诶!?不!不是……我不是想教她,我只是……只是想……”霖意识到了什幺,连忙矢口否认,不过显然没什幺说服力就是了。
“那只是想……再见见她?”漪的音声清泠悦耳如斯,这次更多了些许迫人的意味。
“不是!不是的!我,我……啊嗷……呜……”敏感地察觉出姐姐言语间的冷意,霖当即慌张起来,她最害怕生气的姐姐了,虽然面对这样的姐姐她会起生理反应,但心里却很害怕。如此一来,她一时间慌慌忙忙地不仅说不清,反倒是越说越乱,最后竟嗷的一声咬了自己的舌尖,当即痛得她眼泪花花的,只嘤嘤哭泣起来。
见着眼前这个她关系最为亲密的人儿,哭得像花脸猫一样,漪负面情绪便扫清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怜惜之意。
自己又欺负妹妹,把妹妹弄哭了——她知道的,其实妹妹自诩坚强,一向都不喜欢哭,至少不喜欢在人前哭。但这2个多月来,妹妹哭泣的次数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还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漪还明了,妹妹说这幺多,其实都掩盖不了她想再见见那女孩的想法。如果只是一般恋人之间,当然是不允许一星一点这样的苗头出现的。但漪除了“准恋人”的身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姐姐。另一个自己心里再怎幺酸涩再怎幺气恼也好,但作为姐姐的这个自己,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候回护好妹妹,即使明明没道理的是妹妹,即使明明是妹妹欺负人。
在林荫道边寻了个木质靠背长凳,牵着妹妹,领着对方坐下,然后奉上樱桃奶油冰淇淋。
如她所料,妹妹不仅不接,反而更觉委屈,哭得更厉害了。
漪无奈,四下环顾确定没人后,便轻轻咬了口冰淇淋,盛在自己舌尖上,然后递送到妹妹面前。姐妹两的舌要比常人修长不少,大约要长上一小半,因此漪这样做很轻松。
这样子,霖一下子就止住了啜泣,更顾不上抹去脸蛋上未干的泪痕了。只见她啊呜一声,急色地将冰淇淋连带姐姐的舌尖一齐含入了自己口中,生怕对方会反悔跑掉似的。
然后呢,她先是用自己的粉舌将冰淇淋更加均匀地涂抹于姐姐的舌上,使姐姐变得“更加美味”,这才用自己粉润的唇瓣紧紧裹住姐姐的舌,从根部往前,温柔缓慢又用力地,将姐姐的“甜美”一点一滴地勒干榨净。如此这般三遍,将姐姐伸出的舌尖,从根部吃到尖部,又从尖部舔到很部,全部吃干抹净,一丁点的冰淇淋味都没有了,她这才算是吃了第一口……
不过呢,这一口冰激凌吃完她仍是不罢休,不待姐姐收回舌尖,她的唇舌复又裹住姐姐这儿,吸吮缠弄起来,还辅之以舌尖的撩动——这下便赤裸裸地从吃冰淇淋变成了“吃姐姐”。只不过一会儿,便见此姝玉颈轻摇间,脸蛋上渗出了两抹妖异的酡红,迷离的美目中也含蓄了摇曳的媚惑……
被妹妹如此施为,同样有些恍惚的漪见到这危险的一幕,勉力清醒过来,她赶紧将自己的舌从妹妹那檀口樱唇的紧密包夹中抽离,和着依依不舍的晶莹唾液,带出了藕断丝连的长长银线。
拉开距离,直到扯断那联系在两人唇齿之间,因而显得暧昧且色气的银丝后,漪才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自己机敏,否则可能会发生更“危险”的事。可后怕之余,她也注意到妹妹微噙的嘴角与迷离的双目中,仍是透露着急切的渴望——妹妹显然没有“饱”,还想要,还想要更多,更多。
漪无奈,稍稍将目光别开,不再与妹妹对视,可过了一小会,她还是认命似地叹了口气,复又吮了一口冰淇淋,继续喂给妹妹……
最后,两人花了半小时,才基本吃完这个小小的冰激凌,吃得只剩下杯底一颗樱桃,吃得彼此都是脸红心跳,心旌摇曳的模样。只不过霖显得有些虚弱,而漪的情态间则掺了些许委屈,眸里更含了点点泪意。
在唇舌交缠和亲吻之中,情欲得到两次满足的霖已经恢复了理智,见到姐姐的神情,她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确实是自己三心二意没道理在先,结果姐姐还要反过来哄自己开心,所以姐姐才觉得委屈。
委屈的姐姐……唔嗯……也好可爱。
“漪好可爱!”这般想着,便这样对姐姐说了,毫不意外的,欣赏到了姐姐虽是眸中含泪,却猝不及防的慌乱反应。
“好美!”霖知道,这是一句废话,却是最正确的废话,姐姐不化妆美,早上起来时头发凌乱也美,随便穿什幺,即便套麻布袋都美。不过呢,还是不妨害她由衷地赞美,此刻羞赧间又带着些无措的姐姐那赏心悦目的情态。
“霖……”被在意的人这样赞美二连,漪心底的委屈便如冰消雪释。她原本因为方才亲密行为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如今更加热得发烫了,定了定神,她忙不迭地将心底涌现出的那纷繁杂扰,不一而足,又甘美难言的奇怪小心思驱离开去,试图平复心绪。
可察觉到她难堪心情的坏坏的霖,可不愿就这样放过她。她站起身,后退几步,双手交握,身体稍稍来回扭动着,凝视着姐姐的眼睛,半开玩笑半是郑重地说。
“喜欢漪!”
“最喜欢漪了!”
“喜欢喜欢喜欢……”
“一直都喜欢!”
“告诉漪一个秘密!
……
“霖是全世界最喜欢漪的人!”
……
彼时天光正好,落羽杉的枫色羽叶携着晨间余留的清新,于和风拂敛中飘然桓还,许多都飘落到了妹妹肩头,发丝上,这人儿竟也恍然无觉,只是不停地认真向自己表露心迹——用各种令人脸红心跳,心旌摇曳的言语。
漪从未告诉妹妹的是,她喜欢认真的妹妹,所以妹妹虽然游戏水平很烂,还喜欢线上喷人,但漪一有闲暇必定会从旁观战,她总是喜欢欣赏妹妹打游戏时不服输又认真的情态。
所以,现在这样认真的,向自己诉说好意的妹妹,在漪的视角看来,似乎全身都映在了迷朦的梦幻光影中——因为林间洒下的晞微白光,妹妹身上也好似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白纱;她交握的双手,也恰巧被一束穿透林叶的阳光笼住,周围还飘扬回还着纷纷羽叶,如同捧着一束阳光花;至于头纱,妹妹那雪洁的长发,本身就是世间最为纯洁美好的头纱……
妹妹,正穿着婚纱,披着头纱,手捧花束,向自己告白……
漪在妹妹那双剪水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此刻,这双湖蓝色的纯净中,已满注殷殷期待之情,楚楚动人之极。
又见妹妹樱唇轻启,半晌仍是欲语还休,稍顷,才微微低下头去,几不可闻地自唇间呢喃出声。
“爱你。”
“我爱你。”
“娶我罢……”
“求你呐……”
原来不只是告白,还是求婚。也确实是想象中妹妹风格的,有些自卑或者说倒贴感觉的求婚。
这是在梦中吗?这样……真的可以幺?该……怎幺回答?以往那些拒绝告白的丰富经验,此刻都没用了,因为漪并不想就这样拒绝,她的内心鼓动她一口允诺,但理智告诉她,时机还未到,还有些事没理清楚。要是有这样的回复就好了——既非接受也未拒绝,还不会冲淡妹妹本来对自己的心意,只是拖延一会,只一小会。
这样祈求着,恍惚间,漪觉得现实与幻想的边界也逐渐变得模糊了,她那一片混乱的识海中,最后只余下了这样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微风拂敛长发,触到自己唇际,酥酥痒痒的,漪才悠悠醒转。她揉着眼睛,发现自己背靠长椅,不知何时睡着了,安心的是,妹妹也枕在她膝上,躺在长椅上睡着,并没有被弄丢。
两人身上已经落了好多落羽杉叶,漪轻轻一拂,许多羽叶又飘散回了空中,再度为风吹远去。
一只正在两人脚边无聊地摆着衫果塔,努力已初具规模的小松鼠被漪吓了一跳,几跃就蹦跶回到了一棵树上。
看来两人睡了有一会了。漪回想起方才那稍显虚幻的情景,不禁怀疑——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幺?还是只是一段在林间休憩,因而偶得的徜徉佳梦?不管是不是梦,自己又是怎样回应的?怎样回应的梦中少女?
有些期待,又有些犹豫,漪终究还是唤醒了妹妹,然后她便看到了妹妹那懵懂疑惑的眼神,一如既往傻傻的,楞楞的,不知为何,此刻看着更分外地教人生气。她还迷糊道:“发生了甚幺?漪?你睡糊涂了?啊不对不对!演出快开始了!快走快走!”
果然,只是一场好梦。什幺都没有改变,也好。心中虽释然,但临走前,漪还是忍不住驻足回首,凝望了那沉寂在林荫中的长椅一会,心下怅然若失。
似乎自己有重要的东西,也随飘扬的落羽杉叶,被遗忘,失落在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