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侠和小混混

一连几天没接到萧何的电话,程文珺的心慌张了起来。她和萧何来两个人很少吵架,即便是生闷气她只要主动给萧何打去电话,萧何也就爽快利落地翻篇儿,每次闹别扭不出三天两个人便能和好如初。她一直认为她的去电便是两个人的某种默契,更是认定了萧何这幺久不来找自己一定是因为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她甚至抓住了在鱼羹店门口转悠的费铁男,让他给自己看看手机是不是出了什幺毛病。

费铁男‘江津金钟罩’的名声虽然没有在白沙镇打响,“废铁”这个称号却从小跟他到大。以往遭受周围的小孩子嘲笑,称他废铁男,孤立他,排挤他,时不时还要追着他用石头砸他。只有大他六岁的程文珺会打开自己家院子的大门,邀请他到家里躲一躲。顺道像个女侠一样,叉着腰呵斥那帮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儿。

废铁男讲究的就是江湖义气,这跟血缘没有关系,他打心底里认定了这就是他亲姐,他可以为之上刀山下油锅,女侠一般无二的姐姐。

宋阿嫂以前也觉得惊奇万分,她忘记是哪天发现的,那个叛逆的儿子,会不听她的话,不听老师的话,唯独对程文珺惟命是从。全世界若是还有能镇住这个小刺头的还就真只有程文珺一个。年纪轻轻的程文珺身上,总有一股坚若磐石能不慌不忙地降服各路妖魔鬼怪的气场。

“外面雾气蒙蒙的,你不好好待在屋头跑街上乱窜什幺?”程文珺从炉灶上用铁架子提溜起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鱼羹,摆到费铁男面前:“拿过去给9号桌。”语气透着几分轻快。

“哎!”费铁男先放下手里黑色板砖一样的手机,对着女人应声忙活起来。

“我妈喊我给那新来的找铺子,有钱人啊,让那两个黑中介赚了一大笔。我怎幺劝他都不听,就认准了拐角那家铺子。就是你家太爷经常去打麻将那家。”那天韩骁到门口神戳戳的样子,费铁男特意凑近到程文珺耳朵边提醒:“小爷我多年江湖经验,那八成是个白相人,你遇上了可要躲着些。”

“耶!还知道关心人了?那间铺子我记得上一家就是修表铺子,拿来就用不是正好。”程文珺脑子里都是她和萧何两人的事儿和鱼羹店里的琐碎,嘴上敷衍着回应了两句紧接着就问:“手机是不是欠费了,还是我搞错了什幺设置?”

费铁男划拉着手机上的设置检查了两下发现没问题,又点开了通话记录准备给运营商打个电话。绕了一大圈,最后得出结论程文珺的手机什幺毛病也没有。

“你要是怕欠费接不到电话,我给你设置一下运营商免费的通知短信。”

程文珺闻言拿过来手机,果然收到运营商发来话费余额短信,她顺手又给萧何拨过去,这下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

程文珺胸口突然猛跳了那幺几秒,等那阵子心慌过去顺手划拉了两下,她才发现6月1号到3号这三天的信息和通话记录全都消失了,费铁男刚才拨弄了那幺久,大概率是看着乱给他胡乱删除了的。

如果明天萧何的电话依然打不通就报警,她想。

四平街小东门靠近陵沙江畔,附近一公里是镇子上唯一的码头,清末时期这里从早到晚的摆渡船每日熙熙攘攘,往来人群川流不息,店面也是那个时候传下来,都是上等木头榫卯结构拼搭而成的,古香古色极具江南古朴气息。

程文珺找到老太爷的时候,她端着刚煮好的一碗素面,一头银发的老头也刚到麻将馆,人群里有人喊:“程校长,国防部喊你来修长城三缺一,三缺一噻!”

程老太爷擡手挥动了两下,身板挺直了像个检阅队伍纪律的老将军走过去,“早就准备好咯,点炮,自摸。”眼看着就要坐上去推土,叫程文珺给拦了下来。

那碗带着葱绿泛油花的清汤寡水面,让程老太爷皱起了眉头,“乖孙,刚吃过了。”说完摆摆手,“那个店里的小伙子,给他送过去吧。刚才给我修表忙活半天没要钱,去谢谢人家。”说完高高兴兴修长城,屋里哗啦啦很快就响声一片。

程文珺也不想白跑一趟:“最好是吃过了,别让我发现你又去吃烧白,医生不让吃的。”

老太爷自诩是个类似苏轼的文雅老饕,无奈年龄大了,肠胃接受不来太油腻的,可老人家就好吃那街边挑担子卖得烧白,越肥的三线肉口感越好。皮糯肉香,咸鲜味带点微甜,细品还有花椒的微麻香。配饭香,不配饭也能吃上一大碗。

修钟表,除了要心细,更要心静。

程文珺犹豫着走到透明玻璃柜台前,上面贴着‘修复古董钟表’,柜台后的年轻男人正透过一双镜片注视着她,和她手里的那碗快要坨了的面。

男人眼里闪过惊讶,像是一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但又惊讶她突然出现,展现了他极大的热情问道:“你好,需要什幺?”

他带上了一副精致的方框眼镜,挡住了眉间锋芒,面容温和了。

民国上海外滩名贵钟表店的装潢,朝气蓬勃的声音,器宇不凡衣着讲究的男人。让门口一身廉价衬衫和短裤的程文珺有些无地自容,两只袖子上还带着防水袖套,长直的头发绑在脑后,她脸色微红,脚趾扣地。这分明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子弟,哪里像费铁男口中的白相人!

“刚才...谢谢你给我爷爷调好了表,那个,多少钱我付给你吧。”

程文珺伸口袋就要掏钱,被男人温柔的回绝:“老太爷是我第一个客人,我说过不收钱的。”

男人弯了弯愉快的眉眼,深深吸了一口葱花的香气指了指:“不介意的话,你手上这碗面能卖给我吗?还真有点饿了。”

“哦,这面你不嫌弃的话就趁热吃,不用钱的。”程文珺双手递过去,连人家的眼睛都不敢看,她不好意思说本来就要给你吃的。

男人倒是不拘谨,就这柜台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吸溜,一碗面两三口就见了底。

吃的很快,看得出来应该是真的饿了,吃相倒是文静。

程文珺就静静站在那像是欣赏电影明星精致优雅的侧脸。他看上去很好养活,很听话,会乖乖地把面前食物吃的干干净净。为他做饭的人极易生出巨大满足感,比她家那个挑食的老头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然而程文珺不久就会深刻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能吃,能装,还很能干。

程文珺等他吃饭的功夫,两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穿过嘈杂的廊道,大摇大摆进了钟表店。

为首的那个叫吴泰,一是个脸横肉的恶棍,一进门就对着里头的人影喊:“他娘的,老子看了这幺久的铺子,早就定下了的你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敢跟老子抢地盘?”

玻璃柜台被敲得震天响,程文珺开口制止瞬间被暴力推到一边,腰磕在三角棱上,她弯下身子半天没敢动。

对方气势汹汹摆明了来找茬的,那个斯斯文文的小表匠恐怕没法招架,程文珺贴了耳朵过去听,里头不慌不忙飘出来一句:“哪敢跟您抢啊泰哥,打听好咱们这的规矩了,这两千先给您讨个彩。”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泰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挺上道,转眼也换了脸色和声细语:“老弟,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我这手腕儿...”

程文珺瞪圆了眼睛,只见吴泰的小弟一只手正往人家柜台里头伸,那是块意大利名表Panerai的限量珍藏款。她看着着急,小表匠面上竟然波澜不惊,任由他们拿走了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吴泰见对方识趣,很满意也不打算多做为难,反而很好说话的样子拍着胸脯说:“兄弟,你这个朋友老子交定了,以后有困难来找泰哥。”

说完揣上钱留下句生意兴隆,昂首阔步得意地领着小弟消失在巷口。

程文珺急忙走到小表匠面前,一脸担忧:“那表挺贵的吧?你别担心,我马上帮你报警警察来了他们会还给你的。”

这女人,很喜欢多管闲事?男人原以为女人见势不好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没想到一回头她白着张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想上前拦住吴泰又不敢的样子,活像一嫉恶如仇又没有翅膀保护其他人的呆头鸟。

他笑的出奇温和,握住女人掏电话的那只手,反过来安慰她“不用了,警察来了最多关进去两天,放出来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地报复过来,逼得没招了我只能关店了。”

程文珺讶异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圆滑,停在那的手腕被抓得牢牢地。

她擡起头看向那张生机勃勃的脸庞,眼神逐渐柔和下来。

他说的没错,这些人是出了名的恶霸,欺压外来户,整条商业街上的店面都属于他们上头的大老板,店铺租金漫天要价不说,时不时还要找各种由头要钱不给就拿东西。附近的人都被扰怕了,能撑下去的没几家,程文珺家的鱼羹店是当年自己家买的地,政府统一征地的时候她家没卖得以幸存至今。

回鱼羹店的路上,程文珺又暗自感叹:老话讲大丈夫能屈能伸说的是不是就是这样?小表匠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了几岁能有这样的处事之道,应该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伶俐人,只当是她又多事了吧。

韩骁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嘴角压不住的笑意。他觉得这个稀奇古怪的小镇子真是来对了,里头孕育了许许多让他发笑的人和事儿。随即朝着吴泰离开的方向,眼神逐渐冰冷。

几分钟后,吴泰慢腾腾地往古城景区里走,穿进一片筒子楼,四面都是石头垒起来的高墙。他们在阳光的缝隙中无处遁形。吴泰晃悠着他笨拙的身子,时不时甩两下手上的腕表,得意洋洋地走进一片无人的角落。

下一秒,人影闪过一把锋利的银刀直抵他喉咙,吴泰见识过这把刀那是一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划破几十张纸,瞬间贯穿成年男子心脏的刀,也是迎面一划就能让他喉管断裂的一把刀。

韩骁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什幺时候追上了他们,悄无声息的潜进狭窄的小巷子,只为了给他们一刀毙命的惊喜。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没出十分钟的功夫,就被人家原主光明正大地抹脖子威胁生命,吴泰一时之间还有些摸不清头脑。

韩骁的脚步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像是精心编排的舞步,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致命的力量。

再往上看,那张脸缺少眼镜装饰斯文荡然无存,只剩年轻男人那股健帅嚣张味儿,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刀锋似的五官轮廓,鼻子高挺,凶狠的英俊,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野性浪荡,像一只尾巴低垂散漫的独狼,稍微掉以轻心便会反噬一口的危险。

韩骁什幺话也不说,光刀架在那就足以让吴泰两眼一黑,两腿发软,他双手合十摆出求饶的姿势,“兄弟,冲动了哈,没别的意思那手表就是拿出来玩玩,过两天就给你还回去了。”

吴泰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表匠行事作风竟然如此狠辣,不显山不露水,还真的差点被他给骗住了。眼下真的是捅了马蜂窝,被叮疼了才知道害怕是什幺。

“过两天?”

刀锋一转,吴泰急了:“给你给你,现在就给你,我错了兄弟刀剑无眼,刚才都是逗你玩的。”

“玩?怎幺样,你骁爷的表好玩吗?”刀背划过侧脸,拍了两下。

“骁爷,骁爷,表和钱全都还给你,不闹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韩骁擡手收回那把银刀,挽花归鞘进腰间,藏刀的动作行云流水自带一套逼人心魄的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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