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时间过去太久,三个人的合照已经泛黄,被高高垒起的书本挡在了角落。
你开始想不通小时候为什幺迷恋祈本里香,或许几年后你也会想不通为什幺此刻要坐在窗边。孤注一掷地等着加茂从下方经过。回到六岁,年幼的你会回答前个问题:“因为里香很漂亮,身上香香的,很干净也很安静。”
现在二十五岁的你陷入了后悔这种拖沓的情绪,在奇异的怪圈里打转。辅助监督不需要直面咒灵,术式也不适用于战斗,但你得拥有能让迂腐的老头们动摇的价值。几年前每每加茂一提未来,你便岔开话题,或者干脆任性地捂着耳朵。
渐渐地,他也就不再说了。
现在你自己面对着更无解的局面,日复一日做着大概率是无用功的努力。辞掉普通工作,投身接都接不完的任务里东奔西跑。
许多偏僻的任务地点从车站下车还要走上很长且崎岖的路程,有过被咒灵踩在地上爬都不爬起来的时候,也有过被调查不充分的资料坑得直接连夜进了硝子老师的诊疗室。
有天半夜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进到浴室灯一开,镜子里眼泛血丝的自己陌生得都不想看第二眼。
过得不好的人才会被时间拉扯着无法向前,越是无法前行,越是痛苦,像无法打破的死循环。人与人之间好与不好是守恒的,你不想让自己继续煎熬,于是你恶毒地打算让别人过得不好。
入秋后夜里有阵阵凉风,吹得周围枫叶呼啦啦地响,你缎面的裙摆也飘飘荡荡地混在其中成了一片叶子,与它们一同追逐风向。
这家半山腰的温泉旅馆房间里没有挂钟,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用来丢弃羞耻心的酒渐渐喝得壶口朝下都掉不出一滴,速度极缓的絮状云遮住明晃晃的月亮,下方草叶丛生的小径终于出现了被黯淡月光拖长的人影。木屐踏在青石板路上有笃笃的声音,侧耳一听,便知道这不是你要等的人。
稀薄的月光一点点勾勒出来人面容的一角,深凹的上眼窝与深眼褶,还有双瞳仁纯黑的鹿眼。与加茂纯然柔和流畅的眉眼线条不同,乙骨的柔和更多来自于笑容,说话方式,与肢体动作所营造出来的氛围感。
迎着他望上来的视线,你冷漠地翻身回屋里,一眼都不想多看。
被骗了......
身边没有愿意帮你干坏事的朋友,所以才会一瞬鬼迷心窍地接过他递来的水。真想回到几天前傍晚,或者更早,就该让车门狠狠凿上他的手指。不过寥寥几分钟,房门打开了又被合上,清朗的男声随即打破了山中夜晚的寂静。
“我和里香打了个赌。”
“我觉得柚不会来,但里香说一定会来,结果这次又是我输了。”
乙骨一身深灰蓝的条纹浴衣,交襟处露出一小片泛红的皮肤,显然是刚泡过温泉。沿着颈往上,两颊也是白里透红,透着少见的生机。
昏黄灯光下,他冲你展颜,继续把话讲完:“现在的小柚真是像野兽一样,毫无道德底线可言。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加茂前辈,还是该怜悯。”
空杯掷过去擦过他的发梢砸在门上,他走到你面前,毫不在意你怒目圆瞪的模样。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喜欢你这副从不吝啬在他面前暴露的丑态。
“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挑些离我近的任务。”
“明明不喜欢我,却不得不依靠我,小柚其实已经不爽很久了吧。”
摇椅被站着的他单手按住,坐在上面的你表情几变,最终浮了冷笑。好比里香会躲在被窝里装作不经意和你说起讨厌的老师,你也不过利用乙骨来保障一下人身安全,都是愿者上钩罢了。
“小柚变坏了呢。”
乙骨长时间不避开的注视给你带来了一种被看透的不适感。
将贴在脸侧的发丝挂到耳后,你稍擡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直视着上方的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去奚落:“关你什幺事,你把我骗过来说这幺多,不就是想跟我上床吗?差劲的处男。”
说这幺难听,就想等着他难堪到不敢再擡眼,好让心里冒出点欺凌弱小的快慰。然而一反常态,没有慌慌张张地反驳申辩,他按在木质扶手上的手也没有松开。
乙骨卸去了一贯秀气的笑容,很认真地对你说:“小柚,男人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你不就是吗?”仰靠在椅背上反唇相讥,你咬着食指凸出指节笑容更放肆。
“从小就喜欢汪汪叫,中学偷偷跟在我后面,高专快毕业的时候还偷看过我和前辈接吻,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吗?”
面前男人似乎无言以对的噤声在无形中助长了你的气焰。换只手撑在颧骨附近,你歪着头继续火上浇油:“我今天还真以为你会把前辈带过来,然后在我们上床的时候替我们在门外看门......”
“小柚。”
不轻不重地喊了声你的名字把难听的话语打断,乙骨单膝压住摇椅倾身下来终于将一遍又一遍忍住的欲望付诸于行动。
用手指粗暴地捏着你软滑的舌,他黑魆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捕捉到你眼里藏不住的惊惧,若有所思地说:“小型犬遇到大型犬会因为害怕,而汪汪叫个不停。”
“所以,你很怕我吗?”
粗糙的指腹卷过你的舌尖,在你的齿缘滑过,又暧昧地晕开你心机的浅桃色唇脂。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与热度仿佛都有了重量,压得你不敢妄动。
很早之前是不怕的。
被人锁在旧器材室,被人随意一推就倒在地上,遇事便红着眼圈像只惊恐不安的兔子......这样弱小的家伙有什幺好怕的。
后来呢......
身高渐渐超过了你,总缩着的肩膀舒展开来变得宽阔,挺直腰背撑起了两所高专独一件的白色制服。
特级,这个概念在你脑海中一直很笼统。
见识过五条老师轻轻松松用一招虚式·茈轰出寸草不留的长长焦土,很难想象童年可以轻易被你推到在沙坑里的小男孩也成长到了相近的地步。
常人寻求力量的庇护,但也畏惧力量。
明知故问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你在他身下有一瞬间泄露了如惊弓之鸟般的惶然。承受着两人体重的摇椅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响,在完全后翻前,乙骨轻轻松松揽住你的腰坐在铺了叠席的地板上。
收敛起侵略性,他又恢复了平日里无害的模样善意劝诫道:“加茂前辈有自己的新生活,柚就不要去打扰别人了。”
“每天处理着不擅长的事,明明自己也很痛苦,不是吗?”
手指温柔地流连在你小腿上才褪痂不久的印子,另只手却牢牢把控着你的腰将你压在自己身上无法起身。
他对你有想法。
今年年初,小西宫还劝你可以试试新的恋人,新的恋情。
“年纪最小的特级、青梅竹马、性格温柔、长相也不赖啊......”她掰着手指一个个理由数过去,又被你伸过来的手包回成光秃秃的小拳头。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幼崽时期在里香的协调下勉强和平相处,偶尔替他解围是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可他不论过得好坏,都锲而不舍地伸出小触角试图接近你的举动让你很反感。到后来,那股反感膨胀到他不过是安静地呆在角落看你,都让你觉得无法忍受。
有人能接受日久生情,有人不能。对于后者,喜欢这种事好讲究眼缘。
当年入学初见,加茂拢着藏青色宽袖冲你点头的一霎,你看见他背后窗檐雨滴的掉落。心头有一晃而过的微妙,像湖泊里鱼苗摆了下尾巴荡开来的涟漪,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一见钟情,又称“见色起意”。
低头细细打量过身下人的眉眼,无法违心地说他不齐整,你撑住他的肩尝试着去靠近,只是唇瓣轻轻一碰,眉头都拧出了花。没有退缩,而是探出舌尖舔了舔。
乙骨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扣在你腰上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周身的咒力随着情绪波动起来。被灌了一耳的海水声,耳道麻得你忍不住打了个颤,随之而来的回吻毫无章法,却又急又凶,把唇瓣吮得发疼。
指尖从他的后颈滑入浴衣宽松的衣襟再剥开,触摸里面肌肉分明的线条可以感觉到藏于其中令人忌惮的力量。
把男人沉迷的神情收入眼底,在心里不断安抚着自己犯怯的情绪,任他探入大腿边缘的裙摆,来回摩挲着你被夜风吹得微凉的皮肤。正当那掌心洇湿的手往更里面探时,你忐忑地按住,低低唤了声:“忧太......”
闻声睁开的眼里被情动的水雾沁得又黑又亮,犹如若草山深处躲在树后偷看人类的幼鹿。密密长睫微微敛下,视线也不知道往哪晃,掠过你被自己吻红的唇,又舍不得移开目光。瞧着他这副情态,你却记起与加茂刚在一起时,前辈的表现也是同样的纯情,连手不知道往哪放。
“我知道这幺做是错的,但我真的很喜欢加茂前辈,忧太就不能帮帮我吗?”
溶溶灯光在你的发间像融化的甜蜜蜂蜡,你坐在他身上刚交换过一个细密的吻,晕出唇边的口红都未揩干净,就说出了这幺残忍的话。
呼吸交融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乙骨眼睛里有什幺湮灭了。可能是期待,也可能是挣扎克制的善,抑或是对你的珍重与干净的爱意。
你无从得知,也并没有兴趣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