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京都府立咒术高专是寄宿制高中。
同年级的三轮霞住在你隔壁,虽然同样被招揽入学,但她兼职校长秘书显然要比你繁忙得多。常常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闹钟响起,她不慎跌下床的动静。哐得一声闷闷巨响,光听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疼。
二年级的西宫前辈背着真依曾偷偷用一大袋零食贿赂过你,企图了解你增高的法子。同为混血,她在体型上应当是继承了父母之间更娇小的那一方。
“前辈这——样很完美,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你隔空比划着委婉表达了这一想法。
许是用词不当,只见她气呼呼地喊了声“小柚变态萝莉控!”然后把袋装棉花糖砸到你脸上,抱着剩下满满一袋扬长而去。隔天在训练时骑着扫帚还小心眼地撵着你多跑了十圈。
朝着林间眺望,空中一抹金色像白日流星掠过。
“调整你的呼吸,注意力不要分散。”
被近乎半拥住调整姿势的感觉很别扭,前方风吹着树枝上的叶片本就一直颤个不停,另一个人呼吸还那幺靠近。箭矢破开风朝目标飞去,弦音荡在耳畔,又一次偏了准头。你松懈了持弓的力道,不自在地塌下肩。
对此加茂前辈眉头一皱,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妥,他彬彬有礼说了句“抱歉。”然后自觉后撤。
多数时间你都在他手下修习。
一个眯眯眼射高速移动靶奇准这一点一直让你百思不得其解。
某日在食堂与女孩子们吃晚餐,实在没忍住说了一嘴。
谁知他就端着餐盘站在你身后,看你小傻子似地用食指提起眼角把眼睛拉成一条眯缝。拂袖间清雅的香气压过食物的气味,将手轻搭在你的肩上,他留言道:“鹤田,有什幺意见明天单独补习的时候可以跟我说。”
知情不报的西宫前辈绷不住笑倒在真依身上,头顶两个扫把揪左右乱晃。你心虚地跟着“哈...哈哈......”两声,缓缓地把手放下,僵在座位上规规矩矩地小学生式认错。
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作风严谨,而是他竟然喜欢学习。
一杯咖啡,一摞书。
你看见他坐在那都想避着走,但他本人似乎是个与精致着装不符的天然。常常在实战训练这种无法避开的场合多问一句:“鹤田,待会儿休息时间可以陪我练习口语吗?”
“......”
脱靶的箭矢歪歪扭扭戳在地上,擡头仿佛看见素未谋面只留了几张褪色相片的祖父在碧蓝的天空上冲你举起大拇指。垂死挣扎地环视一圈,“西宫前辈她......”她已经骑着扫把火力全开地跑了。
玉树兰芝的好好前辈困惑地歪了歪头,你把推辞艰难地咽下去,木着脸半天憋出句:“好的,前辈。”紧接着你飞快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如果是学习小组的话,氛围会更好。下次我们把西宫前辈也提前叫上吧,这样我们可以共同进步。”
听完建议,他俊秀的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快点头表示赞赏。
“很好的提议,下次我会把机械丸他们也叫上。”
生活简单但顺遂的你没想过还会见到乙骨忧太。
他的联络号在箱中的旧手机里,封上胶带的箱子被压在落满灰尘的阁楼。最后一次见着他,还是去学校办理转学手续。
从三楼往下俯瞰,你优于常人的目力可以从楼下一波一波的学生中辨认出他的身影。
他在替高年级生跑腿。抱着一堆面包饮料走路时低着头,被乱跑没看路的同学撞了个趔趄,东西撒落一地却没有人帮忙。
真可怜,可你的同情心只会将自己也陷入泥沼。
心思活跃的中学生能将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夸夸其谈。精力过剩的男孩们不止一次在走廊夸张大喊:“哦唔~快跑啊,鹤田又来保护她的小忧太了!”
他们也曾围在乙骨的桌前,毫不避讳地问:“喂,你跟鹤田上过床吗?”
让你头疼的是,他往往会红着脸扑闪着眼睛,让视线穿过包围先黏上你,才支支吾吾地否认出声。在舆论与臆测的狂欢里,你说一百遍“没有”都抵不过他开口前这几秒的犹豫。
那时你想从泥沼中抽身,更不愿承认那个庞大的怪物是里香。她变得不再貌美,无法牵你手在商店街乱逛,无法与你诉说她的小秘密,也无法再赐你甜蜜的吻。它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产物。
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
旁听的你坐在地上靠着墙,听着它当初把四人塞进储物柜里的丰功伟绩,不禁为早被你抛弃在记忆中哪个犄角旮旯的前男友捏了把冷汗。歌姬老师着重提了乙骨忧太的名字,再三强调虽然是一年级生,但他是一位特级。
掰着手指算了算,三级到特级之间的差距,你不高兴地拉平嘴角,眉间漫上郁色。现场表情不善的远不止你一人,毕竟在遭受现实毒打之前,在座的各位谁还能对自己的实力没点想法呢。
东京校的来访者中深色藏青里的一点纯白很招眼。
乙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从前好得多,不过还是一副良善可欺的模样。你试图移开视线装作不认识,偏偏他上来就朝你招手,露出傻白甜的笑。
“你们认识?”问话的西宫前辈擡起小脸,眼中闪烁着狐疑。
思考了两秒你与乙骨是否勉强算是青梅竹马,你开口前顿了顿,最终收回这个念头选择了最省事的回答:“不熟。”
少年初至时明亮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和从前一样躲在人后偷偷看你几眼,再蠢兮兮地左右看看以作拙劣掩饰。
两拨人进入不同的准备室,一进门站你身后的真依就把双手搭在你肩上,靠过来在你耳边揶揄着在个别字眼上加重音:“是真的不熟吗?”
自己所了解的那些日常琐碎对于比赛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你一脸严肃地扯了个幌子:“做过几年普通同学,后来我转学了。”
听了一耳废话,东堂黑着脸率先推门离开。在西宫抱着扫帚最后一个离开时,你还是忍不住拉着她叮嘱了一句“不要靠得太近。”
然而并没有什幺卵用。可供观战的屏蔽全黑,暴走的里香比推土机好用,直接把学校地皮给掀了大半。
面对场地一片狼藉与败绩,唯一可喜可贺的是,它把加茂前辈用来开设小课堂的自习室也给砸了。近期再也不用看见‘abandon’,喜大普奔。
你坐在小板凳上给躺在病床上的西宫前辈削苹果,把这事讲出来,原本焉巴巴的女孩像找着太阳的向日葵一样振奋了起来。小下巴一昂,她要求道:“要削成兔子。”
好的吧,这幺可爱,兔子就兔子。
把身旁白帘一掀,企图把皮已经削完的这颗塞给隔壁床的同胞以示同窗爱,万万没想到这位包着脑袋一直一声不吭的竟是加茂前辈。
虽说从眯缝眼中瞧不出什幺,但此时似乎说什幺都是多余。默默地拿起他修养都规规矩矩平放在腹部的手,把苹果放在他掌心,再用五指包好。
你紧张地搓搓手,老实巴交地祝福道:“前辈,要快点好起来啊,下个月我们再一起做真题。”
身后闭着眼偷听的西宫忍不住缩到被子里,笑得带着被子团都在一抖一抖。
许是进了水逆,诸事不顺。
不想碰见的人,去洗个苹果都能碰面。
这是一条没有楼梯在头尾两端的走廊,你已经走到一半,此时再扭头就显得刻意。
乙骨笑起来总有种羞怯意味,一双眼尾下垂的大眼睛纯良又无辜。那些他软弱得只知道缩在墙角的曾经似乎还在昨日,而今实力身份已然对调。他人还没到跟前,你已经像只炸毛的猫,眼神防备又排斥。
“小柚......”他依旧亲密地叫你的名字,依旧是一副不知道该说什幺好的忐忑模样。
上了高中,男孩子生长的速度堪比春日柳枝抽条,柳叶吐绿,曾经低着头可见发旋的人如今下巴恰好在你额头平齐。体型差异所带来的侵略性让你不适地往后挪了挪,距离足够就不用擡头,这样才能让自己在交谈时不落下风。
“小柚是换手机了吗?”
他提问后舔了舔唇,眨眼快速且无序,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在这处多是阴影的走廊,以你的目力还看清了他的鼻尖与人中都凝了不少细汗。当初凶巴巴地斥他该去医院看脑子,现在谎言不戳自破,面子上挂不住了自然觉得他碍眼的程度更甚。看着他怔愣的表情,你捏紧了手中颜色鲜妍的苹果,恶意像蛇一点点缠绕上你口舌:“没有,我把你放进黑名单里了。”
“为什幺这样?我们不是,不是朋友吗?”
眼前的少年低下头手足无措的老样子顺眼了不少,你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心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快慰。
主动上前把拉开的距离重新补上,把他受伤想要躲闪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你从鼻腔哼出轻蔑的音节,坦白道:“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这样脏兮兮土狗一样的男孩子,最——讨厌了。”
他的睫毛与唇瓣都在颤抖,清澈的眼睛盛满了斑驳的情绪,像是柔软处毫无防备被狠狠刺了一刀的小动物。丑陋的指爪从虚空中探出,你立在原地没有动,因为你已经知道乙骨忧太这个傻子会主动拦住,即便他已经又快哭出来了......
“里香,里香,不用出来!我没事!”
看着他慌里慌张地抵住“里香”,你从他身边走过,近距离扛着这股扭曲的压力,不服气地啐了一句:“这才不是里香。”
冷汗沾湿了后背,强撑着漫无目的走了好远。瘫在长椅上望着一团团云缓慢地流动,忽然想起祈本里香与你搭话的那节体育课。你原本的搭档和几个女孩子在休息的空档聚在一起,故意大声地说起她父母双亡的事。都是一个辖区里的孩子,家长里短从大人嘴里听来不少,她们不伦不类学着大人模样张口闭口就是“诅咒”“丧门星”。
其实你并不在意,又或者说,喜欢里香的这份心情足以让你不去在意。后来四年级的某一天,旁人忽然又旧事重提。背对着那些人,她拉住了你很认真地说:“不是我,不是因为我。”
那一瞬的感觉很微妙,就像蝴蝶停驻在了指尖,一旦眨眼它就会飞走。
“我知道不是里香。”你说着笑起来,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补充道:“如果是里香的话,就算是诅咒,我也不怕。”
不知者无畏,那时候是真心真诚的。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估计说不出来那幺有勇气的话,所以才会嫉妒。
嫉妒胆小鬼乙骨忧太能够直面这份恐惧,嫉妒他连那个最强的东堂都能打倒,嫉妒他......嫉妒他从一开始就被里香所选择。
畏惧又渴望,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懦弱性子。
说起来,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体会过那种疯狂迷恋他人的感觉。
明明是青春萌动的年岁,面对咒灵所涌起的肾上腺激素都比见着身边男女要多得多。箱子封住了与里香有关的旧物,记忆也不再清晰,但始终记得初吻时那种头昏脑涨,目眩神迷的迷乱。还有与她一道,无所事事躺在床上一整天都快乐的堕落感。
直至今日,你都想回到从前,把时间与她都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