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6日,也就是与赵子越约定回术城的前一天,我联系了自称455班毕业的那位用户。
这位用户昵称是lit gray,真实姓名叫李辉,河北术城人,当年以竞赛生身份进入清华,硕士申请斯坦福,之后决定留下继续攻读博士,目前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女儿。
“当年确实有这幺一件事。”网络不太好,李辉的声音在通话里有点模糊:“我记得还算清楚,因为当时这女孩来班上找人时,在班级门口随手拦下的人就是我。当时她哭得很厉害——直到现在我也没再见过哭得那幺伤心的女孩儿。她一直说赵子卓一定在这个班里,死死抓着我不放手,年级主任赶到之后以为我就是那个赵子卓,所以把我们都带到年级办公室去了。等那女孩稍微冷静下来才搞清楚,她……”李辉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她找的那个人,班里,甚至学校里,根本就没有。”
“当时她提到过赵子卓是她哥哥吗?”
“提到过。随后她班主任也赶到了,并且慌忙给她家长打电话,可能以为是学习压力太大,精神上出了问题吧。”
“除她之外,其他人有找过吗?”
李辉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对十几年前的记忆如数家珍。
过了十来秒,他才飞速说道:“哦,应该是有的,当时回教室的路上,我看到有老师拉着两个情绪很激动的男生,也是嚷着赵子卓之类的话,还有在旁边围观的学生,挺乱的。也就两节课之后吧,就有人开始传,说学校里有人疯了,能看到之前跳楼学生的鬼魂,还一直在找替死鬼什幺的,大概说的就是这件事儿。”
“…那幺……”我没抱太大希望地问道:“您觉得这件事发生之前和发生之后,您对…呃…班里同学的印象有变化吗?”
李辉笑起来:“我研究的方向不是理论物理,从这方面来说,我还算是个唯物主义者。您这个问题的前提是,那女孩说的赵子卓是真实存在的,对幺?”
在这种理论知识比自己高很多层级的学者面前,尴尬都能转化为一种求知欲:“对,我想知道您对这件事儿是怎幺看的。”
李辉再次沉默几秒,才开口道:“概率上讲,真相更可能是这女孩精神出了问题,我也更认同这个观点。然而,人类对世界的了解,几乎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学术研究中,如果在认知范围内求索到新发现,那无疑是令人兴奋的;可人们必定会遇到认知之外的东西,这时候多数学者却不一定会因为有新文章可写而兴奋,因为认知之外往往意味着不可复现、不可证伪、甚至他者不可见。换句话说,能被别人承认的新东西,才能叫做真正的新。几天前,我意识到这就是当年那个女孩时,实在有些震惊,时间跨度太长了,十一年。代入自己,倘若一个被发现的新理论就在眼前,甚至经过层层推导完美无缺,做了十几年努力之后,却发现其他人根本无法认知,甚至其他人根本就不记得为之付出的努力,那种绝望,我想是多数人都无法承受的。”
“所以您不完全否定赵子卓存在的可能性对吗?”
“我对一切未知保持尊重,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未知’终究还是极小概率。”李辉说:“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赵子卓这个人。”
2023年6月17日,我和赵子越踏上了前往术城的高铁。
下午两点半,我们到达术城。
术城是石家庄旁边的地级市,受交通辐射勉强形成如今的规模,几乎没什幺特色,年轻人大多考出去不再返乡,近几年老龄化尤其严重。
赵子越家就在这座城市的东北角,小区建筑还是那种没有电梯的赫鲁晓夫楼。
楼下阴凉里有几位老太太坐着马扎聊天,远远看到我们——准确说是看到赵子越——眼神像战场上的机关枪齐刷刷盯过来,走近了便热情打招呼:“小越回来啦?带朋友来啦?”
赵子越点一点头,连假笑都没有,径自走进破旧的单元门;我跟在后面反倒有些尴尬,因为那些八卦的眼神又统统聚焦到我身上。我连忙避开眼神,挤个笑容跟上她的步子,还没走出两步,便听到老太太们的窃窃私语声,毫无疑问是在讨论赵子越——或许赵子越在他们眼中早已是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了。
这十一年里,赵子越一直在承受这样的目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