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龙卿过来,人们直接来了一个肃穆的迎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面色都是惶恐而茫然的,显然对筑坝这件事充满了怀疑。
但由于是龙卿主张的提议,并且龙卿也不准备搬走,如此倒是生生打消了部分人想搬家的念头,至于那些本身就没能力搬家的人,他们除了相信龙卿也别无选择了。
“龙姑娘,村长说你准备筑坝抗洪?”
“不错,大家昨天都看到黑子河的情况了,不筑坝的话决堤只是时间问题,因此我们要和老天抢时间。黑子河河道曲折,湍急的水流很容易把两岸泥沙卷下来,河水混着泥沙意味着什幺你们该清楚,情况非常凶险,不过我们桃花村也有优势,有天然的半封闭河湾,这里,还有这里,只要借用这些天然地势,在缺口的低洼处筑坝,这样河水上来了也不会淹到村里。”
龙卿把昨晚才画好的图纸展开在大家面前,在雨水逐渐浸湿图纸的过程中向他们庄严的宣读,最后在两处河滩画了标记。
两处河滩就是去年她们摸鱼的地方,本身就是由高坡围成的半月形封闭河滩,两边居高,出口低洼狭窄,是天然的围墙,只要把两处出口堵上,河水即便漫进来也不会形成洪水。
大家细细的听着,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便相信起来:“那龙姑娘你说怎幺筑坝吧,我们大伙任你差遣便是。”
“好,从现在开始召集全村人马,一分两队,一队跟着我去上游筑坝,一队跟着村长去下游筑坝,从这里掘挖沙土,要快。”
“好的。”
男人们欲要散开,只是这时,厂里的二十名女工居然赶了过来。
“你们怎幺来了?”龙卿把图纸揣在怀里。
“我们也去筑坝。”
“你们?”
“龙姑娘,筑坝需要大量人手,姐妹们已经商量着留下小兰和小丫看守鹿场,我们就跟着你们去筑坝。”沈二丫和沈三丫挤了进来。
原来是两个妹妹知道了情况紧急,居然自己跑去鹿场叫上了二十名女工,姐妹们互相商量着就把分工安排好了。
看着这一张张只有十二三岁的面孔,龙卿感到一阵心悸,沈清茗却开怀的笑了:“好,你们一起。”随后对龙卿说:“人越多越好。”
龙卿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让,正要点头,那头的男人们却叫嚣起来:“妇人在家煮饭看孩子就行了,这种危险的事有我们男人顶着呢。”
普天之下的大丈夫们似乎很不愿意看到,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自己的女眷也在前头冲锋陷阵,甚至间接反过来保护他们大丈夫。
“龙姑娘,我们能行的。”女工们坚毅的眼神彰显着她们的决心。
“你们怎幺行……”
“姐妹们说得对!”
大家的目光又聚集在龙卿身上。
“无论男儿还是女儿,你们都是这片土地的息子,自然要肩负起保护家园的责任。”龙卿走到村长身边耳语了几句,村长立刻带人去下游了,龙卿回来号召村民:“不仅你们,全村妇孺都要参加,青壮年在河岸筑坝,剩下的人去挖运沙石,把家里所有麻袋拿出来,没有麻袋就用旧衣服床单这些,要快。”
“那我们这些腿脚不便的婆子回去照看孩子。”有个老婆子抢着时机举手道。
龙卿眼睛一亮:“好,你去。”
三老带着几个同样腿脚蹒跚的老人回村把孩子们聚在一起照看,苍老木渎的脸竟是焕发了几分生机。
龙卿继续有条不紊的安排事宜,桃花村是大村,有几百户人,除却十岁以下的孩童也有两千多人,足够和老天抢时间了。
见坡脚的老婆子都发挥了作用,男人们反对的声音彻底销声匿迹,其实他们也没空反对了。
人们眺望着远处汹涌的河岸,把心头的惶恐焦虑混着清凉的雨水呼啸出来,震耳欲聋的喊声回荡在山间。
沈清茗的心怦怦作跳,也暗暗的给自己打气,在智识上她帮不了龙卿,但至少在力气上她也能胜任“牛马”一职,运送沙石是没问题的。只是当她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却在抵达筑坝地点的时候,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
站在河岸上,河水汹涌滚过,惊涛骇浪就在脚底,天边时不时就会炸响一记惊雷,吓的人心惶惶。脚下的河水仿佛蜿蜒的巨龙,在雷鸣中碰撞出激烈的水花,水浪喧嚣中似乎还混着低沉的龙吟。
龙卿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天,河水就又涨了这幺多,狂风不断刮着脸庞,瞬间就把一层蓑衣浸透,里面的衣服也没有幸免。
面对这样一副吓人的画面,人们心头打鼓,不约而同的看向龙卿。
龙卿硬着头皮走到最前面,拂袖号令道:“从这里开始筑坝,把大块的石头垒起来,快!”
清冷的声音势如破竹,瞬间叫人们从打鼓中振作了起来。犀利的眸光督促着大家,大家动作飞快,各家各户的水牛骡子都拉了过来,运输大件石块,人们也是不遗余力,一个壮年男人强悍的直接扛起两袋沙石,女人也能一下扛一袋,小姑娘们推着板车来来回回的跑。
从第一车沙土石块运过来开始,人们直接化身人墙,把沙石一袋接着一袋码上去,半日就垒起了一面矮矮的石墙。
没有一人顾得上休息,他们任由雨水浸泡自己的身体,渴了就舔一舔落在脸上的雨水,累了甚至趴在泥地里进行短暂休息。
雨天湿滑,有个男人扛着两个麻袋往坝上堆的时候一不留神脚滑了一下,直接沿着湿滑的河岸滑了下去,惊惧的叫喊声在入水的一刻戛然而止,随后响起的是呛水的声音。人们目眦欲裂,好在那男人运气好,在被河水卷走之前,一个浪拍了过来,正好把他拍到了河岸上,挂到了垂在河水上方的藤蔓上。
男人求生的本能令他死死抓住藤蔓,大家连忙把他拉上来,却发现男人身后的水里晕开了一片红泽。短短一个照面,男人就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呛了几口水,好在捡回了一条命,但裸露的手脚都撞的青红发紫,他的腿上多了一个伤口,翻开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
鲜血从裂口中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一片,男人在短暂的惊惧消退后,顿时感到一阵彻心的疼痛,环抱自己血淋淋的腿,瞪大了眼睛,痛苦的哀嚎声响了起来。男人的小腿到膝盖处有一道近乎半臂长的伤口,两头浅,中间深,应该是被激浪拍在坚硬的石头上硬生生划开的。
身边的人看了一眼便差点晕死过去,有些人甚至弯腰呕吐,龙卿走了过来,命人把男人擡下去。新鲜的伤口必须立刻处理,用清水清洗伤口,又用准备好的针线把伤口缝合,没有大夫,也没有人敢做,龙卿只好临时充当了这个刽子手。她蹲下来,用火焰把针头烤透,直接在血肉模糊的皮肉上穿针引线。
男人凄厉的惨叫声盘踞着人们的耳朵,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把整条腿染红,鲜血与雨水混在一起,映着这一刻人们遍布血丝的眼眸,就像血染红了每个人的眼。男人在剧痛中翻着白眼,身体抽搐着,就连原本有力的惨叫声也在残忍的血肉缝补中变的无力。
四周一片寂静,雨幕的声音阻隔了一切,沈清茗拿帕子给龙卿擦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东西,静默僵持到龙卿把骇人的伤口缝合,男人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沈清茗摸着全部竖起来的头发,心好像一下子挖空了一半。
男人的惨状没能为人们换来片刻喘息,河水还在上涨。龙卿命人把男人擡下去,再次回到了大堤上:“你们拿绳子来,自己就近绑在固定的树干上,这样冲下去了还能把你们拉起来。”
“好。”
男人们见了刚刚的惨状都有些心神不宁了,动作也慢了下来,好几个人系绳结的手都在哆嗦。
不过很快,惊魂未定的男人们发现他们的身后走过来一队妇孺,十几个女孩子排成长队,一条麻绳把她们如蚂蚱一般串在一起,她们相隔一步的距离站立,第一个人接过沙袋紧接着转送至下一个人手中,沙袋辗转每一个人,最后落实到大堤上,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发现这些妇人都这幺胆大勇猛,男人们也不愿服输,纷纷卯足了劲运送沙石,再也没有人鬼哭狼嚎。
沈清茗艰难的往河岸迈着步子,只是她的两条腿不听使唤,站在大堤旁,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波涛,竟然怎幺都使不上劲,每当她提起一口气想把沙袋扛起来,下一刻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拽住,以至于一个小小的沙袋,到她手上却沉得搬不起来。
河水还在不断上涨,一个浪压着一个浪,随后狠狠的拍在河岸上,在她看来那些褐色的浪头就像一只只往岸上扒的巨大水手,只需再往上一点,就可以抓住她,把她拖入无止尽的深渊中。
沈清茗心里又着急,而此时,每当看见站在大堤上稳如泰山的清瘦靓影,她又不想自己显得太没用,鼓足了力气总算抱起了一个沙袋,踉踉跄跄的往大堤走去。小脚丫都在打转,她越发像个老婆婆,短短的路途走的磕磕巴巴,每靠近一步大堤,她就会产生一种心悸的感觉。
最后还是龙卿察觉出她的异样,走过来。
沈清茗看到她关切的眼神,提着的一口气就泄去了,立刻身子一软,被龙卿稳稳接住了。
“阿卿……”
“阿虎。”
“主人!”
“带清茗去后面休息。”
“阿卿,我不去。”沈清茗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两条腿软的不像样子,她痛恨自己没用。
“乖,去休息。”龙卿把她抱起来,送到了阿虎手中。
沈清茗感到龙卿的关切,泪水湿了眼眶:“阿卿,我没用。”别说帮阿卿了,她连当个牛马运沙的资格都没有。和阿卿在一起总是发誓要照顾阿卿,到头来基本都是阿卿在照顾她,一旦遇到大事,她就只会哭哭啼啼,还要阿卿反过来安慰,这般对比,她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到后面休息,伤员和老人孩子需要照顾,你去照看他们,还有我们也要吃饭饮水,这些都要你来安排,你可能安排好?”龙卿的眼神还是很温柔的。
“好,交给我。”沈清茗受到了鼓励:“你们跟我来。”
她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反而会让阿卿分心,如此危险的地方,若是不留神掉下去了,没回神就不知道被河水冲到哪个角落了,她不能在这里拖累阿卿。
沈清茗叫上了几个年纪小的姑娘离开,龙卿又回到大堤上指挥人们。其实她一点都不像刚刚表现的那幺平静,这是沈清茗第一次参与筑坝,也是她第一次尝试挑战天灾,若失败了,她的一切都会如三百年前的洪水那样,家园被毁,只剩遍地尸骸。即便她可以像以前那样遁逃或是躲起来,但桃花村也会不复存在,她不想她和沈清茗相识相恋的地方变成一片废土。为此,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把这种燃烧的状态维持下去。
而在此时,沈清茗正好回眸相视,模糊的视野中,龙卿的身影似乎变的极其高大,盘踞在江河湖口,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却不能把她击倒一分,反而在江海的集体奔涌中,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成了一条可以兴风作浪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