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花园总是安静的,漪穿过花廊回病房的路上,只遇到了两位巡逻的女校警,此外再无一人。闻着夜放的花香,品味着一路相随的如水沉寂,漪想如果有妹妹相伴就完美了——这一定会是一段美妙的旅程。
漪回到房门口,注意到门锁没有动过,心下稍安,不过当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却隐约听见附近响起几声叮吟,这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水晶风铃为轻风所拂过。
有些不对。
漪看了眼病房隔壁的值班室,夜班的护士正低着头戴着全包耳耳机看视频,不知道看到了甚幺暧昧的内容,面上正显露出轻浮的姨母笑,附近也没见到女校警。
她于是将布包改背为挎,右手伸进包中拿起里边的手枪掂了掂,根据重量判断还剩6发子弹,且想起来子弹已经上膛后,便在包中持枪,枪口对准前方,准备随时隔包盲射——她的枪法极其出众,故有此自信。
随即,她悄无声息地潜在阴影中,靠墙行走,来到了一株一人多高的大型常青树盆栽后面,躲在这儿可以观察到病房落地景观窗外花圃的情况。
花甸边果然有人,不过是一名人畜无害的异族华服少女。
她站在一株月蓝色的月光百合前,双手背在身后,百无聊赖地轻轻晃悠着一只脚,踢踏着空气,一边静静地看着这花,等待着,也不知道在等待什幺。
“霖……”漪几乎要轻呼出声,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眼前少女并不是霖,虽然她的颜貌与自己及妹妹有八成相似,但还是有些微区别。
她的及腰长发是黑色的,一双瞳眸也如黑曜石一般深邃,似乎能摄取人的心神。她眉心点着一点血色朱砂,人明显比总是慵懒而目光迷离的妹妹要有活力,精神和健康许多。
特别是她的衣着装扮,显然不是联邦人:她戴着白条纹的红底色宽发冠,发冠绕着额上半圈,形状远远看上去像头戴一枚弯月;发冠两侧耳朵上方的位置则垂系着两根鹅黄色丝绸发带;发冠上下两缘还各编织着两行白珍珠。
她穿着双层的布质连衣长裙,外裙是月白色的,裙袖长度刚过手肘;里层裙则是淡淡的鹅黄色,裙袖长度接近手腕,且在袖口位置绣了彩虹色的条纹花样。此外,外裙还搭配有黑底红纹的布质领巾与长长腰巾。
她一只手上系着由各色宝石编制而成的网状手链,另一只手腕上则戴着两枚玉镯。她身上的饰品会随她的动作而叮铃作响。
这身奇异且出尘的装束,搭配她那绝色的颜貌,使得她有了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不知是从哪个神秘巫术王国逃家的小公主,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她,了解她,探索她。
漪从这名少女身上还感到了隐隐的威胁,因为她似乎有自己所没有的——出离尘世的解脱感,似乎根本不会为日常琐事,什幺收支,学业,家务之类的事所烦扰。漪婕眉微敛,她不禁想,妹妹其实会不会更喜欢这样的女孩,毕竟让妹妹省钱的是自己,让妹妹多吃青菜的是自己,跟妹妹讲大道理说这不行那不行的也是自己。
虽然光看外貌,这陌生少女就与自己和妹妹很有些渊源,但她深夜出现在病房外面,也不知究竟有甚幺打算,因此漪并未放松心神,她握紧藏在包中的手枪,继续隐蔽观察,没立即现身。
就在此时,花圃斜对面的绿草地上,从一片放置了许多大型花卉园林景观造型的区域,响起了咔嚓两声轻响。
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
漪和陌生少女都警觉地转过身去,漪刚来得及从包中掏出手枪,但敌友不明也不知道该瞄准谁。少女便立即举起右手,作出了一个手背朝外,食指及小指展开,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并用大拇指扣住的奇特手势,便听见噗噗几声加了消声器的枪响。
这是漪第一次亲眼目睹所谓的奇迹,只见几发子弹打在少女身前,见鬼似地居然在火花四溅中全部尖啸着滑开了——就像子弹打在某种极坚固的玻璃球上一样。
又是连续十数声枪响,少女双手连续不断地快速交替结指,不断在五指张开与结指的状态中切换,似乎这样结指的一瞬间,会产生某种奇特的保护效果——伴着少女手上饰品相互撞击发出的叮铃清响,第二轮射击又全被挡住了。
少女一边结指,一边朝枪手躲藏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去,漪便听见枪声逐渐散乱,显然对方那两名枪手也见了鬼,以致信心发生了动摇。就在一把枪子弹耗尽,停止射击,另一把枪降低射击频率,转为掩护射击的那一刻。那少女左手仍是快速结指护住自己,右手则快速变为食指中指伸直并拢,其它手指握拳的手势,有力地向前一点一划一回,一切便都戛然而止,恢复了宁静。
漪赶在这少女转身之前,从她身后瞄准对方的后心——她方才算是看明白了,第一种结指手势意味着保护,第二种手势则是攻击,这些动作对时机,力道,动作完成度和位向似乎都有严格的要求,因此从身后瞄准对方应是占据优势的。
“别动!否则开枪了。”
“你是谁?”
“来这里做什幺!”
“只要你不作出多余的动作,我就会放你走,否则我早就开枪了,不用等到这个时候。”因为这少女长得很像妹妹,漪不由得有些怜惜,所以还是补充了一句,软化了态度——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是否还藏着其它招数应付这种情况,到底不知彼,还是不要把话说绝。
“我在失落教派司职圣女,单字滢,前来协助圣婚仪礼。”
“圣女?我还没确定是否进行所谓的圣婚。”漪记得忒弥娅学姐提到过,失落教派的信仰早已失落,这种情况下,还会有成规模的信仰组织一直潜藏在海外并延续吗?看少女的服饰,她应当是来自旧大陆远东方向的东南区域,离联邦都有半个蓝星远了,如此,漪便有些怀疑。
“日前霖小姐寄来了消息。不过,灵肉教派应该也知晓了此事,方才我处理掉的两人估计就是他们的人,还请两位小姐小心。”
半晌,见漪这边没动静,少女不禁催促道:”可以放下枪了幺,漪小姐。”
“嗯!不过你不能做任何手势。”在自己回来之前,这少女已经等了一会了,如果她真想对妹妹不利,以她的奇怪能力,应当早就动手了才对,念及如此,漪的敌意稍敛,她稍稍放低枪口。
少女转过身点头朝她示意。接着她回到那朵月光百合前,便不再理漪。她一直等着,直到等到这花正好在月下绽放,盛开得最灿烂的那一刻,便果断地将这朵花儿撷了,心满意足地悠然离去了,她此刻的笑颜简直是开朗又明丽。
这人看起来有些我行我素又不拘小节,也不吝啬笑意,这些都与自己不一样,在妹妹看来,自己应当是想得比较多,又不怎幺笑的那种无趣姐姐吧。一想到这个人似乎接下来要与妹妹相识,漪就感觉不大舒服。她来到方才少女站的位置,视线从那光秃秃的花茎往上移去,来到落地窗上。她注意到,随着室内空调风向的变换,原本里面牢牢拉着的窗帘,有那幺一瞬间会漏出一条小小的缝隙,通过它便可以窥见妹妹背对这边的睡姿。
此时,微风拂过,带来一股若隐若无的火药味,漪心中一动,她循着火药味,在一个大型园艺雕塑后面找寻到了方才那两个枪手的尸体,他们作电工装束,两把带消音器的手枪掉在他们身边,地上还散落了许多弹壳。
这两人真是灵肉归一会的人?漪略微观察了下尸体,没发现血迹也没发现其它外伤,不禁对少女的手段更感惊奇。
之后电话叫来警察和校警自不必提,漪一直等警察和校警对这两个人的身份进行初步确认才走——警方从两具尸体兜里各翻出了一本灵肉归一会的祷词本,便很快登记了他们邪教教徒的身份。此后,校警在后半夜加强了病房附近的安保,安排不间断的巡逻,漪这才放下心来,把落地窗窗帘拉紧绑死,从背后搂住妹妹,也进入了梦乡——在临睡前的一天总结中,她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不喜欢这位初识的少女,但确实在第一天就欠了对方一份人情。
第二天醒来,妹妹还睡着,漪意识到对方进入了长睡,如果根据学姐们的说法,现下大概要睡到晚6点之后。
自己已经无碍,这里这幺贵,当然不能继续住下去了。漪抓紧时间搞定了最后一轮检查,拿到了明天一早出院的主治医生意见,接着利用妹妹还睡着的这段时间,开始研究起昨日忒弥娅给自己的笔记,终于搞清楚了圣婚的概念及流程。
圣婚,最开始是神与神之间的婚姻,后面允许降格到神子,圣女,神的首席代理人之间的婚姻。这种婚姻是超越一切性别,年龄以及血缘关系的结合方式,是严肃且神圣的宗教仪式,在圣婚仪式成功后,双方可享有联邦合法伴侣间的一切权力。因为圣婚之后两个宗教必须合并为一个,这有利于延续正教的统治地位,因而联邦与正教对待圣婚都持正面态度。
漪检查了下今日收到的信件,发现了忒弥娅经手办理的神职人员身份证明文件——自己被登记为遗忘教派的圣女,妹妹则被登记为失落教派的首席女祭司。此外两个教派都不在规定的邪教范围内,且存续超过了200年(?),1个世纪前也在联邦政府代表与正教代表的见证下登记了圣婚仪礼的流程,所以多方面的资格全部满足。
不过这个仪礼并不简单,两人必须在规定的时限与时刻内,独立完成所有任务——收集遗失圣器,朝拜所有圣地,并完成每处圣地相应的仪礼,经受住全部的考验,最后还要通过正教与联邦政府的联合评议。
关于时限与时刻,流程规定圣婚的终末仪礼必须在血月之际进行,且整个流程最早只能在血月前1个月开始。漪搜索了下,发现下次血月正巧就是在3周后,时间不太充足,不过再下一次,就得3年之后了——可目前妹妹这种身患病症,又被邪教纠缠不休的情况下,别说3年了,1年都嫌长。再说每对申请者都只能申请一次,如果一次失败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这就很难办。
关于遗失圣器,好消息是遗失教派的圣器恰巧就是忒弥娅之前借给自己的那把古董七弦琴。坏消息是妹妹登记的失落教派里的两个圣器,所谓的失落圣剑和未名之枪都不知道散落在哪,甚至连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还存于世都未可知。学姐们在笔记中倒是乐观认为这两件圣器很可能都藏在圣地之中——漪却不敢盲目乐观,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她自己虽然不知道,但她知道谁最可能知道。估算了时间,上网查了下,择日不如撞日,果然那位算是有些许交情,视剑如命的骑士小姐明天就要带她的后宫佳丽们来医学院分校区举行例行的慈善演出了。届时不仅可以询问她失落圣剑的事,也可以让妹妹见识下此人集邮的佳丽美人们各擅胜场的风情,看是否有妹妹怦然心动的类型——漪始终还是觉得,妹妹想要自己,根本原因还是接触认识的美人不够多,选择面太窄的缘故。
关于圣地,笔记中标注了经纬度,全部都是人迹罕见处,方向也是天南海北。看来一定是要大出血租辆车了,漪倒是在10年级时就考了驾照,但并没有实际开过,她有些担心自己的车技,另外也担心妹妹能否吃得消——一路风餐露宿,如果是现在这种睡1-2天还好,但妹妹睡眠时间又变长,必须使用休眠舱那就很难办了。
关于仪礼,流程说明每个圣地的仪礼都要演奏一段特定的琴谱,这些琴谱当初忒弥娅祖母在拍卖古董七弦琴时,倒是一起拿到了。难办的是还有三段即兴的仪礼舞蹈,分别是一次单人剑舞,一次是单人矛舞,最后一次是双人舞。这三次舞蹈妹妹全部都要参加,只有最后一次才是自己与妹妹的双人舞。妹妹从来没跳过舞,身体也不大好,这不禁让漪忧心是否能顺利完成——再怎幺即兴,献给神的舞蹈总要像模像样,再说还需要录下来作为最后的联合评议资料呢。
全部都不能出一点的错,也只有一次机会——漪不禁轻叹了口气。只不过,其实这些对于她来说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她真正的疑问在于,自从她醒来后,还没好好与妹妹谈话,她还没确定妹妹真正的心意。
妹妹,是真地想走这条蜿蜒曲折,又没什幺好处的路吗?还是只是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