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毒发作起来实在折磨人,时冷时热,冷时只觉寒冰堵塞经脉,阴森凉气刺穿骨髓,五脏六腑都快冻裂;热时又觉心口如落火山,灵气尽数蒸发,骨肉烧融成水……若非君山舍血相救,她的经脉只怕就全毁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她精神萎靡,已无心力再想君山和那个男人的事,只恹恹地闭着眼瞌睡——当然,睡着是不可能的。
半睡半醒间,隐约有交谈声入耳,她想睁开眼看看是何人在说话,可眼皮太沉,半晌也擡不起来。
迷糊间又出现一个声音,要她快些起来,去寻其中一个说话的人。
交谈声停了下来,而那道惑人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一个劲的撺掇她快快行动。她开始挣扎,极力想要冲破这具不能动弹的躯体……
弥音随君山行至榻间,终于见着那位“人族祸水”的模样——没什幺稀奇的,和他见过的那些个人族美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区别,再加上脸色和唇色苍白,更让她失了几分姿色。
鲛族本就盛产美人,再丑的鲛人,放到人界也能算上美人。弥音心中一嗤,只道人族祸水也不过如此。
姚玉照不知他心中所想,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对此一笑置之——美貌对修士而言,实在是最无用的东西。而对实力普遍偏弱的鲛族而言,美貌却往往给他们招来灾祸。
那道声音终于钻入她心底,她的挣扎也终于让这具躯体有了反应。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动了动,沉重的眼皮一下变得轻盈……
一双如春水般动人的眸子映入弥音眼底,他这才意识到先前的想法错了。
鲛人眸色淡,若面上不做表情,便显得眼神空洞木然,容貌精致有余,而风韵不足。但眼前这“人族祸水”,眼波流转间,却是无情也似有情。再看那苍白的脸色和唇色,竟再未有什幺失了姿色的观感,反倒叫人想起孟春时分,湖边红梅花苞上的雪,只消冰雪消融,便会绽开一片好春光。
原来生了双含情目……怪不得……
弥音对着那双眼睛笑了起来,“你醒了。”
姚玉照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冲着自己笑,她愣了片刻,转头朝君山望去,以眼神无声询问男子的来路。
不等君山开口,男子便主动道:“昨日鲛卫传信于我,称有昆仑弟子中了鲛毒,需我以血相助,我便仓促赶回宫中。希望我来的不算太迟,没叫你受太多苦。”
原来此人是鲛王。姚玉照自觉这般躺着见人有些不合适,手扶着床沿便要起来,却听弥音道:“躺着罢。”于是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弥音手中托起一只巴掌大的水晶壶,指尖血甫一滴入,霎时壶中紫雾翻涌。他俯下身,将水晶壶凑到她嘴边,“张嘴。”
鲛血入口,雾气从咽喉直冲鼻腔,刺激得她直想打喷嚏,弥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一口喷嚏憋得她泪眼朦胧,好一会才缓过来劲。
泪从她泛红的眼角滑下,被弥音轻轻擦去。
“咳!”
眼前的这一幕让君山心里莫名有些刺挠,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好在弥音很快收回了手,连带着因喂血而与姚玉照离得过近的身子也退了回去。
“蒙鲛王相救,在下实在感激不尽,”君山上前一步隔开二人,朝弥音施了一礼,道,“我来时匆忙,不及备礼,作为回报,我愿为鲛宫加固法阵。”
弥音听罢顿时目露欣喜,他同样行了一礼,道:“昆仑于我族有恩,岂敢再求谢礼?能得君峰主加固法阵,让我族人无惧外患,我便是舍了半身血液也值得。”
他顿了顿,又道:“只可惜我的血也解不了此毒,今日不过暂时压制,往后必有再发作之时。不若我多放些血,让你弟子存于储物戒中,以备日后之需。”
“多谢鲛王好意,不过实不相瞒,我正要带她去寻青山长老求药,无需鲛王如此浪费精血。”
君山转过身,又对姚玉照道:“你可好些了?”
“师父放心,我已无大碍。”她从床上爬起,好奇道,“是什幺样的法阵,可否带我一道去看看?”
君山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大好,方才放心,“想去便去罢。”
房外回廊一打眼望去,满是灵宝珠贝,其珍稀程度,可与灵虚秘境中那白龙的满湖灵宝相比。来时她昏迷着,未能瞧见如此华丽精巧之景,此时借着君山研究法阵的功夫,才得以饱一饱眼福。
这些年得君山教授阵法,她早已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一下便看出这些灵宝排列出的纹样实为阵纹,细细分辨推演一番,又能看出其中有磐石阵,攻玉阵,星移阵,聚灵阵等各类法阵组合的痕迹,防守,攻击,易位,补给……不可谓功能不全,但功能这幺多,这阵法得要多大的法力才撑得起来呢?——估计运转一次,都得把这上头的灵宝耗去三成能量罢。
这般想着,便听君山道:“面面俱到,实为排阵之大忌。同等法力支撑下,功能愈完备,则功效愈减损,这个道理,想必鲛王也明白。”
“自然。为不损功效,我用于维系此阵的,俱是千里挑一的宝贝。”
“宝贝再多,也有用尽之时。千里挑一的宝贝本就难寻,不知到那时候,鲛王又该用什幺来维系阵法?”
弥音沉默了,他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这阵法在鲛宫的年头比他的岁数还大,其中各个法阵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鲛族无精通阵法之人,不敢妄加改动,只好继续拿奇珍异宝养着。然而千里挑一的宝贝既不好寻,也不好得,若不用些非同寻常的手段,以鲛族的实力,上哪儿搜集这样多的宝贝?
前几日弥川交给他一只储物戒,里头的宝贝足够这阵法再维持五十年……五十年,于妖族而言,也不过弹指之间……好在弥川说,灵虚秘境里这样的宝贝还有许多,都在一片湖里,他已派人去寻了。
“其实,用于护卫的大阵,只需攻、防、补这三种功用,其余的功用,不必由阵法承担。”君山对着壁面比划数下,随后指着现出的阵纹道,“攻玉阵、磐石阵、聚灵阵,此三阵可保留,其余法阵,我都会并入这三阵中。”
言罢,他转身看向弥音,“不知鲛王意下如何?”
“我并无异议,一切都听峰主的。”弥音爽快地答应了。
君山伸出手,隔空排阵。西南角灵光闪动,率先浮现几处阵点,各点依次相连,阵纹观之如桃花。须臾之间,灵光又闪,阵点变幻不止,阵纹竟依次现出鸟、鱼、兽之类的图案,姚玉照顿觉眼花缭乱,脑中眩晕不止,身子不由向后倒去。
“当心。”弥音恰好在她身后,于是她这一倒,便倒在了他身上。
“是我失礼了。”她感到十分尴尬,恰好这时君山也朝她这望了过来,她似心虚一般立马挪开了身子,弥音扶着她胳膊的手也适时放了下去。
君山略过心头那一丝不适的感觉,视线从她胳膊上转到了她面上。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神有些躲闪,一个眼神中并没有什幺内容,但被看的那个人无端地有些紧张。
怎幺回事,她怎幺感觉自己像是在外偷吃被夫婿抓包的妻子似的,这见鬼的心虚……
弥音悄悄打量二人,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许是方才饮下的血液还未融合好,令徒方才又瞧了许久幻阵,故而有些眩晕。”
“嗯,”君山对她道,“凑太近易被阵法影响,你站退些罢。”
待他的视线转回到墙壁上,她心底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才散了出去。
师徒二人一个一心一意地摆阵,一个一心一意地看阵,总之心思全放在阵法上。唯独弥音的心思不在阵法上——虽他有心对付君山,但他也知道君山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阵法做什幺手脚。他的心思全在这两人身上,他已亲见这两人之间不同于寻常师徒的气氛——不过,倒不似弥十一说的那般“亲昵得过了头”,更像是初生情意而不自知,故言行举止皆有分寸。
有趣。一个是师叔,一个是师父,这女子最终会怎幺选呢?有没有可能,借她之手,让这师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即便不成,或许也可叫昆仑的名声因她而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