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夭的孩子是天使。
可我并不想让她待在神的身边。
活人和恶魔去不了天堂,真正的天使是这么对我说的,而我也相信了他这仿佛启示般指引我的话语。
于是我执拗地囚禁那留于人世的半个灵魂,据说其中饱含记忆与生命,巩固血肉不腐烂成泥。
这世上唯一会把我当成乖孩子的,我那外表仍然年轻貌美的母亲在我经历丧女之痛后怜惜我如此执着,很是同情地坐在我身旁摸着我的头。
【你知道不一定会有结果吧。】
【我当然知道。】
柔软的掌心覆盖不住头顶,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我却难以去指责她的笨拙,哪怕她不会为此而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包容我的隐瞒,给我柔性绝情的关爱,将生死轻描淡写,等同视之地笑着为我确切证实那半个灵魂的存在。
并且在动辄抱怨生活不顺,以怨言为日常话题的法国家乡,我的母亲起码在语调上是贯彻了常人初印象的浪漫甜蜜,给我留了点面子。
正因如此,我才敢问她会想吃掉父亲填饱肚子吗?而她听完,同样不避讳地回答我,有想过。
她大方坦承让她转变认知觉得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的人是很了不起的,能生育有灵魂的人类更是稀世难得。
某方面来说,我真得感谢我父亲的忠贞于家庭,他是她热爱的绝佳消遣,她愿为之或生或死,并少有烦忧嫉妒的时候。
我很羡慕这样的彼此相爱,娇艳的兰花攀附树木片利共生,但亦可独自存活。
问是怎么让父亲对她这么死心塌地,她的回答也让我更加不用去质疑我们俩的母子关系。
喜欢就去纠缠,反正没有哪里要去。
一时迸发的热情反常态地带来深思熟虑,不知不觉就算计好一切,调皮地戏弄着对方得回答爱不爱,却在得到答复之前就情投意合地吻在一起。
不同于生来更像人的我,她早早知道了自己的一生会很漫长,活得时而绝情,时而追求难懂的乐趣。
普通人眼里复杂晦涩的爱欲在她眼里最简单明了,对伴侣下达的每个要求就像可抗可不死的军令。
也会爱屋及乌在我新婚不久时捏着我的脸问我孙女什么时候出生,在我颓丧时跟着一起遗憾我失败的婚姻,心疼我的妻子。
一点都不像个长辈,更不懂怎么安慰哭泣的儿女,只会安安静静地等着哭声变小再轻戳孩子的脸颊。
如果实在哄不了,就把孩子塞给下班回来的父亲,让孩子吓得哽咽不敢哭,再夸奖冷着一张脸把买来的晚餐摆到桌上的父亲做得真好。
然而这样一家五口,将来还能再算上我女儿的日常反而很容易让我去记得怀念久远过往的母亲最为哀愁的模样。
她在我们的孩提时期独自留守家中,少了任她捉弄取乐的丈夫时,面对我们就像在回望她自己追忆不了的童年。
不管我们信不信,只说在这世上存在一个荒凉又繁荣的地方,误闯的人类只能在那片繁荣的边角等死。
贵族搭乘奢华贵气的马车赶往宴会,和辛勤奔波的平民过着架起一根根冒出黑烟的烟囱前的传统生活,缺少开垦的荒地是人类所不熟知的陌生异境。
始祖、蝙蝠、蛇、狼、鹰,还有在极北之地被遗忘的一族,长生的种族所处的时间就静止在那不再向前挪动。
母亲失联已久的亲人留在人界和魔界之间的夹缝,每一次真正能饱腹的进食都是在夺走一个活物死后到任何地方的可能性。
新的生命会诞生新的灵魂,不怕缺少食粮,但必然被人类所忌讳。
人类的灵魂在体内,恶魔能被称为灵魂的就是躯壳本身,混血的后代拥有内在的灵魂就无需“进食”了。
纯种的老一辈们不热衷于繁衍,血缘淡化得相当慢,在岁月流逝中只能看着流淌异族血脉的伴侣和儿女比自己还快地老去。
将本能和习性肆意遗留,最终来到我的女儿、她的孙女,讽刺的是被夹在其中的我竟然比她们的外在更像个人。
时隔已久地进行探望,旅行回来的夫妻俩久居的老房子不再是空屋,我们从冰箱拿出宵夜,整晚聊彼此的近况,谈过往遇见的趣闻。
以至于令我们得互相道别的白天是来得如此之快,我还对那股家乡味意犹未尽。
共进完晨起的这顿早餐,就得再离家去往工作的场所,喂养鱼缸里还不怎么欢迎我的小鱼们。
【你要再回去蝙蝠的新巢了吧?】
【是啊,我女儿还需要我照顾呢。】
【下次要记得把孙女带过来给我看喔,难得跟你一样也遗传了前几代的长相。】
【嗯,她也会想来看看您的,而且一定会很意外您是黑发吧。】
母亲兴奋地合掌期盼家人相聚的时刻,以及和父亲出外大采购的隆重行程。
这么多年过去,她老样子地爱吓人,使唤父亲都没在拿人手短的,而且目光也一如既往地远。
【那我可要和亲爱的给她一个大惊喜,到时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带只小蝙蝠过来呢?】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儿子真过分,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更恐怖的是带始祖大人过来吧,我当年吃他们的节庆料理是吃怕了啊。】
她撑着脸颊,在饼干盘里挑挑拣拣,漫不经心地压断而不碾碎成渣,小口小口地将碎块往嘴里塞。
习惯了她没意义的无害添乱,我打开一旁的罐子把饼干条往快被清空的盘子倒满,但这次她转而去挑完整的来吃,偶尔才吃点断成两半的。
说起节庆,她从来就不是能全天保持热忱去参与的节日爱好者,半夜突然想蹭点氛围更是时常会有,她就单纯是找个理由来玩乐。
不,照她好久以前消息不灵通的说法,被关押那么多年的始祖大人们也该学会改良食谱了吧,母亲究竟是哪个年代的人。
她眼神无辜,淡蓝澄澈的两眼眨呀眨地盯着我忽然回过神来为床边故事出现的奇异种族居然真实存在而深感为难的样子。
从小就听着她拿着故事本编的或真或假的故事长大,本以为免疫得差不多了,结果她正经讲历史的时候我反而没当一回事。
只记得据说是未知的创造主以人和最初诞生于世界的物种为原型,创造了原本生来无名的魔。
他们就此拥有了各种形貌,同时不可避免地有了兽性、人性与未曾受到教化而率性犯下的罪。
随着显现的个体增至数百、数千,有共性的同类聚在一起繁衍出分支,可被区分为种族。
他们也曾如同那诸多的同族,推崇最为强大的魔为领袖,与势力同样强盛的五个族群争抢魔界少数能居住的有限领土。
战火也一度延烧到了人世间,藉神的名义与眷顾、魔的恶名与助力,结束在人类的繁盛、当时依旧年轻的蝙蝠。
从古至今逐代没落的他们再次见证到此种一人继承庞大力量的魔族成为魔界之主的盛况绝景。
最终,久而久之只剩无知的觊觎名利者仍会在强者为王时妄图篡夺其地位,而他们化作散沙留存在魔界和人间的角落。
简单来说,实力的分布呈现蝙蝠王→始祖→魔王≥蝙蝠王的儿子→贵族和平民。
我不由得起身,放下饭后吃不下的点心,在门前弯腰系紧鞋带,衷心希望别真有得面见大人物的那么一天,我能被一碰就死可太脆弱了。
她看我要离开,也不着急和多问,裙摆随步伐摇曳,如往常般慢悠悠地走来门口。
处于低处仰望身高和我差不到半颗头的母亲,那深不见底的淡蓝化成雨后的湖泊,失慎溺水的人一定会就此沉入底部不见光的污泥吧。
本该贯彻俐落的短发从两侧鬓角垂下发丝,些许的凌乱衬托她的随心自在,自她脱离少女般的稚嫩样貌,原先不起眼的藤刺就越是趋向暴露张扬。
但我是很享受浮在那层水面的。
【别一开始就高估你的对手,他们是长命的种族,而且人该有的要害,他们都有。】
我起身接过身后递来的伴手礼,带上门旁的行李,神情再度柔和的母亲不忘临别前的吻脸,还替率先出门去晨间散步的父亲多亲了两下。
「我的乖儿子,いってらっしゃ~い(一路平安)。」
又收获了一个惊喜的我回以由衷的笑容,直到关上的门遮挡住我们对望的目光,我才转身背对家门。
《重整老早就写好的背景设定✓呈现幸福过头的怪异家庭✓为了给老师鉴赏的期末作业而努力把气氛烘托到位,赶工ing》
《要害:一石穿心、重伤照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