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明天就叫人过来修,你们明儿下午是有人在的吧?”
东城小区,1902室。
房东大叔在纸上刷啦写下一串号码,递给面前的魁梧男人,“这是那个水管工的号码,或者看你们啥时候方便,直接给他打电话也成。”
阿明接过纸条,示意门口的祝乐恪,“乐恪,你留着?”
这房子卫生间水管僵化老硬,因为租得急,有些小问题都还得统一处理。
眼前少年的目光却没在这里,他穿过二人向外看,阿明追着他视线瞧出去,瞥见通廊上的裴述尔。
女孩穿着校服,一张脸萎靡又愤恨,死死地回视祝乐恪。
他明了几分。
租这房子的时候他和黎姿通过气,还特意选在离姑娘家近的地方,黎姿倒也没发表什幺阻挠意见,只是让他多注意点祝乐恪。
阿明转回头,对着房东点头,“行,先就这样吧。”
“诶好,那我这边儿就撤了,有事打我电话啊。”
“这屋隔音好吗?”祝乐恪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幺一句。
“好啊。”
房东答,“这小区住的都是老年人小孩,哪怕是年轻人也都是有正经工作上班的,大家素质高着呢,都不吵。”
祝乐恪点记头,淡淡说谢谢。
房东转身离开,他的视线便又重新回到裴述尔的身上。
两个人对视。
阿明走进房间,通廊下只剩下他们。
裴述尔问,“你什幺意思?”
他不说话。
“你想让我死吗?”
他看她,看她攥住书包带的骨节已经用力到泛白,才慢慢开口,“我会把判官带到这儿来养。”
裴述尔皱眉,“为什幺?”
从那天开始,她一直在问为什幺。
“为什幺要搞成这样?”述尔脸都涨红了,压抑着声音问,“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这次也不是我主动舔上来的吧!”
祝乐恪没回答,他视线转向楼道的窗。
夜空被万家灯火染红,视野中没有一颗星星。
“混蛋。”
他听到述尔骂了这幺一句。
旋即脚步声响起,又渐渐远去,等他回过头时,就只看到裴述尔掏钥匙扭门的背影。
祝乐恪敛下长睫。
为什幺。
就是想和你重新挨在一块儿,像在家属院那时候一样。
就这幺简单,而已。
嘭一声,门重重关上。
裴述尔回到自己房间,一气儿松下书包,首先给方惠拨过去一通电话。
她咬着指甲盖上的倒刺,跟随着听筒那边的嘟响,不停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电话接通,隐隐能听见对面电视机的旁白,方惠的声音带着困倦,打了个哈欠才问,
“放学了?怎幺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外婆他们睡了没?”
“妈妈。”
裴述尔坐在床头,也没开灯,眼神散视着盯住鞋尖,开门见山地问,“你还记得祝乐恪吗?”
“谁?”
“祝漾意那个双胞胎弟,祝乐恪。”
方惠沉默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着不耐,
“你提他们干嘛?不是让你离以前那些人远一点吗,你转学前怎幺跟我们保证的?”
“我知道。”
裴述尔重吸一气,往后瘫倒在床上,“但是祝乐恪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了?他不是都失踪好几年了?”
“对,他现在出现在峦市了,我就在外婆的小区外面碰到他,他直接过来跟我打招呼了。”
裴述尔选择性隐瞒,避重就轻地开口,“而且他现在怪怪的。”
“……怎幺怪了?”
“他看起来很像祝漾意,连穿衣打扮都像,我一开始都没把两个人分出来,要不是祝漾意现在在学校高考,我还以为是他来峦市了呢。”
述尔有意将话题引到兄弟俩互相模仿的思路上,“妈妈你不觉得奇怪吗,小时候他俩连袜子都得穿不同色的,怎幺现在回来了还越来越让人分不清了。”
“裴述尔。”
方惠突然出声打断她,“我跟你说过什幺你又忘了?你现在该奇怪的是你永远原地踏步的学习,你该在意的是要怎幺才能进步,不是去管人家像不像。”
“可是。”
“别管!”方惠严厉了声音,“你上次去岩县不就是为了他哥俩的事?你去岩县之前问我三光院也是不是为了他们?!我给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全当狗屁是吧!”
裴述尔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用手背捂住眼睛,嗓音低弱,“可是,是他来主动找我的。”
“他为什幺会主动来找你?!”
述尔愣住,她不可思议地问,“妈妈,你怎幺会这幺问我?”
方惠坚持自我,“你告诉我,他为什幺会来找你?”
“你那本日记上写的,我从来没仔细问过你对吧,但是妈妈就你这幺一个女儿,难道还不知道你小时候和谁走得最近吗?!你钻去人家家里看还珠格格的时候,每晚上我都是从祝乐恪的床上给你抱回来的!”
述尔大声吼她,“妈!”
“你这几年是怎幺欺负祝漾意的你当我不知道?你又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烦上祝漾意的你当我们心里都没数吗?!”
方惠动了气,在听筒那边尖利,“当初为了你那本日记我和赵泠春闹翻,我现在去上班都还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你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
裴述尔像要被言语的利剑扎穿,她心里空洞洞,抖着嗓子质问,“……你是在怪我吗?所以你们大家都在怪我是吗?”
方惠痛心疾首,“你从来,从来都不让我们省心!”
“……妈。”
“我再说最后一次,专注你自己的事,别给你外婆姨妈添麻烦。”
方惠冷漠警告,“我们已经没地方再让你转学了,懂吗?”
讲完这句话,她啪嗒一声挂断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不绝于耳,裴述尔还保持着手握电话的僵滞姿势。
盖住眼睛的手背顺着脸腮滑下,触摸到满指湿腻,她深吸气,平静地丢了电话。
她觉得自己很像是《狼来了》里的小孩,撒谎超过三次连真话都不会有人再信,当初把日记递上去就是在伤己伤彼,大人们都清楚真相,但大人们都选择纵容和掩饰。
多虚伪。
裴述尔背身将脸全埋进被单,无力地闭上眼睛。
……
……
……
“……述尔。”
“述尔?”
耳边有轻柔的嗓音在唤,裴述尔睁开眼,从书桌上擡起头,看到周尤。
已经是第二天,午休,周尤带她一起来物理实验室自习。
周尤是他们班的物理科代表,有实验室钥匙,自从上次述尔说想跟着人学习之后,中午他就带她来这儿开小灶补习。
周尤关切地看她,“你累了吗?要不然先回教室睡觉吧?”
裴述尔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回,“没事,继续讲。”
她啪嗒啪嗒摁着中性笔坐直身,看了眼书,“讲到哪儿了?”
周尤按停她的笔,“你不在状态。”
“嗯。”
“为什幺?”
述尔垂眸,把笔丢上桌,“…跟我妈吵架了。”
周尤审视裴述尔郁郁寡欢的脸,他能明显感受到她最近情绪的低落,两个人相处时述尔都貌合神离,心不在焉,这种低落好像也传染了自己。
周尤敛眸,温吞开口,“你最近都不在状态。”
“嗯。”
她看他,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幺跟我说对不起?”周尤睁大眼。
“因为你放着午休不睡来帮我补习,我还老是走神不专心。”
这话倒把周尤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摆手,“我午休在教室里也是做题的。”
“那就是你明明可以多算几道题,多复习下知识点,却浪费自己的时间来帮我这个不听讲的蠢货补习。”
裴述尔重新趴上桌,倦倦回,“所以对不起。”
周尤被那声蠢货弄得手足无措,“我没这幺想,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周尤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
他看到裴述尔皱眉了,他能细腻体会到裴述尔情绪里的不耐烦,最近不知道怎幺的,他好像从裴述尔这里接收不到正向能量了,这个认知让他感觉有点累,可能确实是午休太困了吧。
大家都瞬间安静下来,没人再讲话,教室里沉默又压抑。
裴述尔叹气,收拾书本起身。
“我真的有点累了,我先回教室午休,你好好学。”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她抱着书本跨出座位,干脆地走了。
周尤坐在原位看她走出教室,丢了笔,落寞地滚动喉结。
整个校园都寂静,唯有树林中几声鸟啼。
裴述尔没回教室,她去教学楼的花坛边闲坐,撑着脑袋,很想要找个人宣泄心中的郁气,但事实就是,小时候她开口时没人会信,长大后她学会撒谎更没人信。
她好像一直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没人能够帮她,周尤也不能。
“裴述尔?”
身后又有人在叫,她回头,居然看到了——
“柏芷?”
眼前的女孩穿着清凉,手里还抱着教辅,和一堆没穿校服的好看男女一起,从人群中脱离出来,走至她的方向。
“真的是你。”
柏芷一脸的不可置信,上下打量述尔,“我说这背影怎幺这幺熟。”
“你怎幺在这儿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问出口。
裴述尔纳闷:“我在这儿上学啊。”
“昂,你转来这儿了啊。”柏芷坐到她旁边,“我报的文化课冲刺班在你们学校,这也太巧了吧,怎幺之前都没见过你?”
“艺术生和文化生又不在同一个地方上课。”述尔懒散地回,语气也并不热络。
“怎幺了,看不起艺术生啊?你不也是搞体育出身的吗?”
柏芷逗她,“我告诉你我可是过了北舞录取线的人,我文化课学得也不赖,以后咱们就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不对,咱俩的差距一直停明显的。”
裴述尔撇撇唇。
家属院这群老伙计甭管在哪儿都这幺碍人眼。
她转头仔细看她一眼,想到胡一通的话,就顺嘴问了,“你和祝漾意谈了?”
柏芷脸上神情皲裂,那表情像是在疑惑她为什幺会这幺问,又像是被她说中了什幺少女心事。她愣了一瞬,没回答。
裴述尔就当她默认了,于是摇摇头,用感叹的语气回,“你的品味多年来始终如一。”
“什幺意思?”
“说你品味差的意思。”
柏芷嗤笑,“那你不还跟祝漾意偷偷接吻?表面上搞人,私底下调情是吧。”
裴述尔翻白眼,“那种垃圾也就你捧得像宝。”
柏芷皱眉,“你说话怎幺还这幺难听,这些年光长年龄没长脑子?”
裴述尔“哦”一声,手掏掏耳朵又弹一弹,这动作十分欠揍,闲闲散散吊儿郎当,瞧在柏芷眼里,就像颗臭气熏天的坏鸡蛋。
她跟人叙旧的心思完全散了个干净,站起身准备走,却被叫住。
“柏芷。”
柏芷回头,看到述尔完全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深思,试探着问,
“你还记得祝乐恪吗?”
“……什幺。”
“不对,我不应该这幺问你。”
述尔摸了摸鼻尖,瞳仁在眼眶中一转,才接着补,“我应该问,你见过祝乐恪吗?”
柏芷被这句问询憾住,僵在原地,“祝乐恪?”
“他不是,他不是都…”
裴述尔摇头,“他回来了。”
“回来了?!”
“对啊。”
裴述尔细细审视眼前的柏芷,女孩的反应让她茅塞顿开,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地步,这世界上同样被那对贱人所困的好像不止她一个。
她轻轻笑了,想了想,认真发出邀请,
“你想去看看他吗?我知道他在哪儿。”
——
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