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阴湿的雨天。
一脚一泥泞,泥点溅在何凝肥大的裤脚上。
雨水斜打在脸上,带着凉意。
想到昨天用纸箱做的简易狗窝,心又揪起来。
转角左拐,何凝小跑着进入暗影下的逼仄小巷。
刚走近,一股隐约的垃圾混杂着食物的酸臭味便钻入鼻息,何凝小心地避开反光的污水坑,凭借记忆摸索到小狗窝的位置。
“骨头?骨头我来啦!”何凝试探着叫了两声。
草丛倏尔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这声音她熟悉,定心丸服下,何凝如释重负地轻叹口气,随即欣慰地勾起嘴角。
不错嘛,警戒心变强了。
何凝是在公园的杂草丛里发现它的,斑斑血迹竟成了一条路,引向草丛深处。
血迹消失处,小狗宁静地蜷缩着,周围一片死寂,好像死了。
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似曾相识的场面。
何凝打量着,不经意却对上了悄悄隐匿在尾巴后,小狗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惧怕的眼睛。
没死。
何凝来不及多想,马不停蹄地将它送到宠物医院,检查结果是背部有严重刀伤,人为虐待所致。
小家伙乖巧地趴在操作台上,积极地配合各项检查。
医生对此感到惊喜,他见过很多乖巧听话的家养狗,面对陌生环境和冰冷器械也免不得要大闹一通。小家伙被人类折磨成这样,也没有敌视和恨意,真是难得的是天性纯良的狗。
小家伙可听不懂夸它什幺,它不闻耳边事,只一双湿漉漉的圆眼不眨不眨地盯着何凝,一如在草丛里的目光,只是那目光中有疑惑,也有依赖,却没了恐惧。
何凝思索着医生的话,然后试探性地轻轻擡起手,小狗眼睛霎时亮了,立刻仰起圆圆的脑袋,费力地移动着身体,像撒娇一样用头轻蹭起何凝的手。
温暖毛茸茸的触感,何凝下意识反复抚摸,小家伙聪明地察觉到对方喜欢自己的亲近,蹭地更厉害,甚至愉悦地哼哼唧唧起来,脸上挂着餍足的笑容。
何凝看着它摇地要起飞的尾巴,心理酸涩。
“你怎幺就是不涨教训呢?你好一点就立马放下戒备心?嗯?笨狗!”关心则乱,虽是训斥,何凝手上的动作却温柔地过分。
“它不笨,聪明着呢。”医生从药房出来,忍不住打趣道。
何凝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袋。
嗯,沉甸甸的,拎起来还挺勒手。
医生不知从哪拿了块骨头形状的菜干,故意在小家伙鼻子面前晃了晃。小狗笨拙地伸起头来追着嗅。
刚够到就着急忙慌地往嘴里送,像饿了好几天似的。
何凝喜欢它,很自然地就收养了它,并给它起名为骨头。
村里人说贱名好养活,这名儿入耳,加上它爱啃骨头,何凝几乎没给什幺功夫就敲定了这个名字。
骨头,骨头,意味着年年有骨头吃,顿顿有骨头啃,真吉利,对小狗来说,这可是最好的祝愿!
何凝在学校的阴凉处给骨头安了个新家,那地方避开了学生们日常出行的各条主路,很少有人涉足。
人少安静,方便骨头术后静养,场地宽阔又避雨,方便骨头玩耍。真是跟骨头完美适配绝妙好地!
不过有眼光的可不止何凝,学校也发现了这处宝地的妙用。天气渐热,这里又阴凉宽阔,岂不是天然的垃圾堆放场。
某天结束自习,何凝照例来探望,当连绵成山、遮天蔽日的垃圾堆赫然耸立在眼前时,何凝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wtf?谁能给她解释一下这是怎幺一回事?
重重地拧起眉毛,各种垃圾发酵产生的酸臭味直逼鼻腔,何凝掩鼻。
等等。
垃。圾。
垃圾?!
联想到近两日骨头日益圆润的肚子和嘴角旁的咖色污渍。
“骨头!!!”何凝咆哮起来。
突然,远处的垃圾山上,一个熟悉的圆墩肥硕身影闻声闪现。
夕阳西下,它熟练地连跳十几下,最后稳稳地落到何凝面前的垃圾堆上。动作之流畅,身手之矫健,让何凝联想到了去年在峨眉山抢走她香蕉,而后跳树逃走的猴子。
何凝:“……”
骨头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垃圾山里的霸王。
但是住在垃圾堆里不是长久之计,她打算这学期出去租房住,一来可以专心备考,不被打扰;二来,也能为骨头提供一个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她是个穷学生,只能负担起一半房租。只等合租室友找到,她就带着骨头搬出“垃圾堆”。
每天,何凝都会拿点吃的来垃圾堆探望骨头。
某天学习任务结束地晚,何凝拎着自制爱心晚餐——水煮鸡心匆忙地赶来投喂。
她竟然看到,
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
破烂木板和蓝色塑料纸制成的潦草狗窝前,
一只全身泥点的小脏狗旁边,
泥泞的土地上,
竟然,
端正地摆着一个粉色草莓图案的全新狗盆。
诶?哪里来的盆?
走近细看,这才发现一边盆里还剩半个被啃的面目全非的肉,她辨别良久才这看出来是个鸭腿。另一边盆里的牛奶已经被喝完,只剩一点碗底。
一片灰颓的环境中点缀着一点曾光瓦亮的嫩粉色,这场面怎幺看怎幺怪异。
算了,先不想了,当务之急是填饱她闺女的肚子。
三下五除二把狗盆里的半个鸭腿拿出来,何凝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做的鸡心放到盆里。
emm,就是水煮猪心这充满饭缩力的寡淡颜色..
好像,不太配得上这盆的逼格啊。
不过没关系!
卖相不好不重要,谁让她闺女就爱吃这玩意儿呢!这可是她为了弥补迟到自己亲手制作的爱心牌晚餐。像她这幺好的妈哪里找哟?
何凝自恋地在心里冲自己暗挑大拇指。
内心的愧疚就这幺一扫而光。
“吃吧!别客气啊,你妈我今天特意跟你做的。”何凝骄傲地冲小狗挑眉。
骨头闻声,走上盆前嗅了嗅,
思索一会儿。
接着,
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
她怎幺好像在一条狗的脸上看到了不屑的神情?
“你不饿吗?骨头?”何凝震惊疑惑,
骨头:“……”
话不多说,翻起肚皮。
骨头:“私密马赛妈妈酱你看看瓦达西哇的肚子~”
何凝:“……”
目光在油光锃亮的烤鸭腿和骨头的圆滚肚皮之间来回切换。
高档狗盆,超大烤鸭腿,牛奶。
所以说,这货最近体重飙升,不是因为它去垃圾堆捡垃圾吃?而是因为遇到了心软的神?
而且,
这位好心人,
貌似好像,
还是位,
极具生活格调的,
富家子弟。
连小狗都嫌贫爱富,何凝默默泪目了。
隔天,何凝早早起床,拿着离校租房的申请去找辅导员和院领导签字盖章,一路畅通无阻。
大三下学期已经没什幺课了,何凝几乎没日没夜地泡在自习室里。
两台立式空调昼夜不停地输送冷气,自习室里格外安静,大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清晰可辨。
何凝疲惫地伸个懒腰,清楚地听见窗外的鸟鸣。
南方的夏天似乎总是来得早些。
湛蓝的天,清脆的绿意,和煦的阳光从蓝白相间的大格子窗帘后面挤过来,慵懒地扑散在木质地板上。
她瞥了眼墙上的钟表:3:42
似乎是即将逃离宿舍的喜悦让何凝的学习效率暴涨,今天下午竟比往常提前两个小时就结束了任务。
她从包里翻出两袋宠物酸奶,轻手轻脚地把座椅归位,心里哼着歌,脚步轻快地出了自习室大门。
宿舍区内。
这个时间点还是很热,放眼望去,宿舍区外只有零星的几个同学。
也是,干燥闷热的盛夏午后,有谁能拒绝在宿舍吹着空调吃西瓜呢?
周凛坐在花坛台子上,叉开双腿,弓起背,胳膊架在大腿上。
他刚和朋友打完球回来,来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出来就又碰到了这只小黄狗。
喂过它几次,小家伙认得他,对他非常亲近。
百无聊赖地拿乒乓球逗着脚下的狗。
扔过去、再捡回来。
简单的游戏小家伙也玩的不亦乐乎。
一来一回,肉嘟嘟的小屁股跑起来一颠一颠。
阳光晒着他弓起的后背,暖洋洋的。
它只要叼回来周凛就奖励给它块西瓜,玩了几局以后,小家伙似乎就参透了奖励机制,吃完就再来咬他的裤脚,然后仰起头看他,黑曜石般的圆眼亮闪闪的。
这意思是再来一局。
周凛懂了,嘴角勾起。
“还要啊?”他问,又把一块西瓜递到小狗嘴边。
小狗激动的尾巴摇成螺旋桨,竖起耳朵兴奋地叫两声。
这副憨头憨脑的样子还真可爱,周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大力地揉了几下它的小脑袋。
“行了,再吃该闹肚子了。”
安静地看它风卷残云地吃完最后一口。
“周凛!走了!”粗旷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的室友们从水果店出来,催促他回寝室。
周凛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背。
低头,
“我走了,下回还给你带西瓜吃。”
何凝赶来看到的就是这幺一副场景。
骨头紧紧追随着几个男生,他们大多穿着无袖球衣和短裤,有一个格外高瘦,大夏天的他还穿着长袖黑卫衣。
那男生冲其他男生挥了挥手便蹲下身来,那些男生听后便先走了。
何凝的视角只能看到男生的侧脸。
白皙的肤色,刘海儿挡住眼睛,高挺的直鼻。
骨头看男生蹲下,紧忙地欢蹦着往他怀里钻。 男生笑着抱起它,在耳边说了几句就又把它放了下来。随后迈着大步,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骨头没有再追上去。
何凝目睹全程,心中大惊。
诶?莫非他是,粉色草莓碗?!
阳光穿过树叶,地面上洒满树荫摇晃的影子。
空无一人的小路,只剩小狗驻足凝望远方的背影。
啧,这场面,怎幺搞的跟失恋似的。
“诶,你妈来了嘿。”
闻声,骨头平静地转过来看她,
只一眼,就又回过头去。
何凝:“……”
?
又无视她,泪目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何凝敏锐地察觉到骨头的低落。
这情况真少见,要知道她儿子可是个实打实乐天派小狗,住垃圾堆里都不影响它每天傻乐。
“嗷,他就是那个粉色草莓碗吧。”何凝语气酸溜溜地问,几乎可以肯定了。
骨头:“……”
“不对不对,emm,他就是你另找的金主?”
骨头:“……”
何凝捏着酸奶,望向男生消失的方向。
这条路通向的那片宿舍区,
住着的好像是机电专业的大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