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之犬

她又回到了窄小闭闷的车舱中,如果不是气味不同——她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司机用的是廉价的薰衣草香——她甚至以为坐上的是回来那辆车。

依旧是沉默不语的司机,只是很不体贴地把前窗开得极大,清洌的夜风灌进来,吹得她眼角的泪痕直挂向耳翼去。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顺势也把兜满全身的冷意逼一些出去。

紧握住的手没带来一丝温暖,反倒是比她的还要更凉,她知道他在勉力抑住她手心里的出血,那道十分钟前她力求隔断一切时留下的长长的伤痕。没有用的,她想,她的血已经流尽了。

灯影在婆娑的泪影中摇曳歪折,她尽力让自己偏头的动作自然些,不让林衢珩看见她眼妆哭花的模样——尽管他早过了事后拿这拿那嘲笑她的年纪,她也保留了在他面前一切完美的习惯。

她在辚辚的车声中听到身后手机听筒里不真切的系统拨叫音,转眼已过中山北路,跨江桥的斜索灯光尽熄,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他又怎幺能拨得通呢。可她什幺也讲不出,浓黑的夜色里只有桥侧的警示灯还亮着,江面茫茫一片,彷佛水波已经默默干涸,唇上的焦渴延及喉头,她怕自己挤出的只有哭声。

他还是默默地打电话,想用机械声填满他无法弥合的窘迫的真空;她也只是在假装巡望夜色,用缄默止住无法溢出口外的苦痛。他们各怀顾虑,他们无言地在深夜中流亡。

终于挨到下车,林衢珩拉着她的手去拍饰金招牌下紧闭的玻璃门,好像真一丢开这伤口就会迸溅出再也不能止住的血液。好在她已经把泪水连同耻辱一并吞进肚,能够语调平稳地唤他,

“阿珩,血已经不流了。”

这事实早已为林衢珩所知,他转身回望姐姐,喉结上下滚动,却仍然未向眼前埋头看向地面的少女吐出片语。

他于是更大力地去拍门,透过路灯昏暗的光,他看不到这家所谓的美容会所深处的动静。无法,他只能拨通店主人的电话,响铃几许,手机那边传来应答的声音。

“菲菲姨,是我,林衢珩”,他已经来不及抱歉,“我妈她现在还在您店里住吗?”

对面的女声迷朦沙哑,“…怎幺了,衢珩?这幺晚还没睡?”

他注意到对面并没回答问题,这让他有些不安,

“我现在在店门口,打她电话一直没人接,我就想,她是不是……我没办法了,打您电话问问情况。”

听筒里传来窸窣的声响,好像母亲的这位好闺蜜同样不安,隔了半晌,对面的声音已经清醒了很多。

“我给你个电话吧,你自己和她说。”

林姝瑛这时擡起头和弟弟对视,他们站在冷清的街巷前,犹如两只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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