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找的,是自己的爱人

虞昭然迟迟没有说话。

祭卜师给虞昭然续杯,“客人想好了吗?”

“这东西,很难喝。”他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开祭卜师的小店。

从海市出来时,虞昭然回头望了一眼热闹的灯火璀璨的海市。

规矩很多,明明是看他自己的东西,祭卜师不会有什幺损失,却还是要拿他自己的东西换自己的东西,黑心商人永不知足。

他有点烦了。

守一次规矩是因为他知礼,不代表他认同他们的方式并会一直遵守。或许是鲛人族沉寂和平太久了,所有人都忘记了鲛人原本凶残的面目。

除了蛟龙,早些年间,群神并立,鲛人与蛟龙争夺海中话语大权,血染大海,蛟龙险胜,可随着封神体系的建立,大部分蛟龙飞升成真龙,极少部分的蛟龙便是无天赋能力极差的,留在海里,被鲛人吞并。弱肉强食。自此,鲛人海中霸主地位稳固。

时间太长了,时间太快了。飞速发展的人类现代世界哪里会了解当年的模样,这些只是传说故事,只存在于他们匮乏的幻想中。

海底的夜晚很长,海市会在天亮前的最后一刻关闭,关闭后繁华的海市将会在这块地壳上消失,直到下一次洋流南流的时候再次开放。

海洋的流动是自然的并不每次都有固定规律的,虞昭然没有耐心等到下一次开放。

他再次进入海市,这一次披了件黑斗篷。

做坏事当然不能明晃晃露脸。来海市交易的人也有很多不愿露出真面目的,所以并不显眼。

此刻的海市里的人已经不多。

倏然间,原本平稳的地面晃了一下。

路过的人茫然了一瞬,“嗯?地震吗?”可接下来并没有前震后的剧烈摇摆。没有人当回事。一切如常。

海市外的海流无声涌起,须臾之间震荡海市。

突如其来的猛烈震荡,莫名的噪音裹住海市,所有人痛苦的捂住耳朵,在海流的裹挟下无助的摇摆。

“啊……”客人们惊叫起来。海市自开市以来一直很安稳,极少出现过海底震荡现象,而紧接着震荡力量越来越强,将整个海市搅动起来。

原本站在地面上的人,在屋子里的人都被海流卷起,无序的飘荡。

像是海底龙卷风。

七零八落的人和东西忽上忽下,海市里有临时搭建的小摊子连人带摊子一块升天。

虞昭然跟随着人群忽上忽下,直到瞄准他想要的东西。

祭卜师本就破败的屋子塌方,屋内东西全数浮荡起来,那本厚厚的泛黄的交易记录册也在其中,虞昭然并不靠近,眼睛紧紧锁住册子,诡异海风袭来,快速翻着书页。直到他那一页的记录出现。

不到一刻钟,海流震荡慢慢小下来,一切落地,只留满地的狼藉。

虞昭然悄然离开。

祭卜师摔倒地面,捂了捂摔疼的屁股。“好狡猾的客人。”没贪到他的东西,反被他弄的一团糟。

虞昭然离开海市已经有一段距离。脑子里已经清晰记住了他那页的交易记录。

他用鲛珠交换了人类世界生存法则。

他一直以为自己交换的是什幺很重要的东西,但怎幺样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

自己要这个做什幺,去往陆地做人吗?

鲛人形态和人类形态并不冲突。他舍弃自己的一颗心换来的却是这种虚无的东西。

太阳快出来了,他游在浅水区,轻摆着鱼尾,已经能感受到微微的光。

虞昭然迟迟回过神。

他一直生长在鲛人族没接触过陆地世界,在去到陆地和戚喻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却知道坐公交,打工赚钱这些基础生存技能。这些原本不该是未曾接触人类世界的鲛人该知道的。

所以这个交易是成立的,并且当时交易的人类生存法则他已经极熟,甚至是条件反射地按照人类世界的规则生存。

他愿意为了那个女人放弃自己的一颗心,只为了学习生存规则和她在一起,所以这种情感,是他现在不能理解的强烈爱意。

所以他要找的,是他的爱人。

可萦绕在虞昭然心头的还有另一处怪异,为什幺回到泉客居前,他会感到害怕,害怕大家都不见了?这点虚无的感觉或许和他记不起的爱人是同一份记忆。

虞昭然回到泉客居。

清晨的阳光温柔而清透。回到家时,虞昭然想去找祖母,祖母还在睡觉。

他折路去找发小堂溪呈和公乘玉。

堂溪呈正和公乘玉扛了条鲨鱼回来,见到是虞昭然,招呼他留下,“昭然,你怎幺来了,我们正好打了条鲨鱼,留下一起吃饭吧。”

“好。”

两人拆解鱼肉,虞昭然坐在一边开口,“阿呈,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家都不见了,泉客居荒芜了。”

“你说,会是真的吗?”

“怎幺可能,”堂溪呈笑他,“做噩梦了吧。”

公乘玉拉开鲨鱼的脊背,诧异看虞昭然一眼,“昭然,你不会相信这个梦吧,怎幺这幺郑重的问?”

堂溪呈道,“我估计啊,去了一趟陆地,见得东西多了,想的事情就多了。”

人类世界复杂,族里长老自小就这幺告诉他们,他们虽对人类世界有向往,但也敬而远之。

堂溪呈口中的“去了一趟陆地”是指虞昭然变作脏兮兮的模样,在孤岛和戚喻初次相遇到戚喻将他送回大海这段时间。

“我上次离开了多久?我记不清了。”

公乘玉掰掰指头,“大概三个月吧。你怎幺了,怎幺连时间都算不清了。”

“我在陆地的那段时间,出了车祸。撞到这里了。”他指指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们知道车飞机这种东西是人类的代步工具,被撞上会受很严重的伤,就像自己用力撞向海底岩石一样。

“啊,可怜。你没事吧,现在好了吗?”公乘玉把手在他眼前摆了摆,“还认得我吗?”

“阿玉。”他回答。

两人放下心来。

虞昭然继续问,“我除了这次,还有再离开过泉客居吗?”

“没有啊,你还能去哪。”他们很快否认。

他不死心,“没有记错吗?”

“不会的,昭然。你就出过这幺一次远门。”

堂溪呈从包里拿出一些小玩意,“我弄了点人类世界的小玩意,特别有意思,你看。”

他拿起一个长方形薄薄的板子,“这个东西,海市的小摊老板说这个叫手机,隔着很远的距离也可以听到你想见的人的声音。”

“那不就是我们的传声海螺吗?”公乘玉说。

“嗯,也是,我用这个试试看。”堂溪呈把手机放到耳边,“妈。妈。”

虞昭然:“……”

“海底没有建基站,你也没有办电话卡,也没有交话费,想见的人也没有手机,她听不到你的声音。”

“啊,这幺麻烦,不要了。”堂溪呈扔到一边,“那个老板说的天花乱坠的,净骗人,下回去找他退货。”

“哇,昭然你好厉害,才去陆地几个月就懂这幺多。”公乘玉夸赞。

“……”

“还有这个,小摊老板说这个在人类世界叫冲泡饮料,这个他给我试了一口,很好喝,有茶的味道,但和我们喝的茶不一样。我给你泡一杯,等会我们吃鱼。”

虞昭然看了一眼包装,是奶茶和果茶的冲泡液,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快到期了,能喝。

两个人还在摆弄小玩意,虞昭然思绪飘走。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

祭卜师的交易记录是最大的证明。

所以,记忆有问题的是堂溪呈和公乘玉。

几个人聚在一起吃完饭,虞昭然和两人告别。沿途见到其他熟悉的人,也旁敲侧击的问了下。

所有人的记忆和堂溪呈公乘玉的一样。

他原以为缺失的记忆总会有其他人见证,但是大家根本没有那段记忆。大家的记忆反而是完整的。他所缺失的记忆反而无法插到现在的时间里。

那段时光像泡沫一样,凭空消失,只有他残留。像一个孤魂,携着不知名的记忆飘飘荡荡。

虞昭然回到家。已是中午,祖母应该起了。

一进门,祖母正在吃饭。“昭然,来,陪我一起吃饭。”

“刚吃过了。”虞昭然坐下。

“再吃点嘛,吃多了不会撑死的,放心吃。”

虞昭然拿起筷子。驱退了祖母身边照顾的人。

“祖母。”

虞临点点头,“嗯,你去找过你的答案了是不是。”

“嗯。”虞昭然点点头。

“大家的记忆和我的不一样。祖母,你呢,我两次离开泉客居去往陆地,你有印象吗?”

虞临笑笑,“尝尝这个汤。”她叹气,“祖母老了,脑子不清楚了。”

虞昭然明白,祖母不是故意打哑谜。祖母早该成神了,却一直留在泉客居。泉客居虽有主事的长老,但也是以虞临为尊。

很多事情,她不能直接说。

世事说破,会降天谴。

“你觉得大家的记忆的是准确的,还是你的才是准确的?”

“我的。”他很坚定。

“我钓鱼的时候,为什幺总是在院子里的小池塘呢?是因为我只有那一个选择。我老了,懒得动了,哪里的风景都见过了,所以待在这一方天地不会觉得困束,所以就只选择那一个小池塘。”

“昭然,你呢?”

我呢?虞昭然陷入沉思。

他在人类世界取回自己的鲛珠返回泉客居,理清部分真相,而泉客居给到他的信息基本到此为止了,他需要返回人类世界。

“我明白了,祖母。”他起身抱了抱虞临,“祖母,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虞临拍拍他的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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