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是晚上七点多，这个月份这个时间的冰城，零下二十度不止。
机场外白皑皑一层 厚雪，还在下，下的分不清空气里是雪还是雾，庄泽掏出提前掏出来的羽绒服给周橘柚套上，围巾帽子都裹上，包成粽子样儿。
他看了眼表，“我先送你回学校。”
周橘柚摆摆手，“不用，曼琳来接我了。”
庄泽拽着肩带提了提挎包，“那就送你俩呗。”
“不用。”
周橘柚夺过他手里的橙色行李箱，小跑出机场，捋着接机口的人头梭巡车曼琳的身影。
瞧见一人像，歪着头确认，然后跳着脚喊，“曼琳！”
车曼琳循声回头，高举胳膊挥舞着跑过来。俩人冲在一起，车曼琳抱起周橘柚在空中转了个圈，放下后捧着她小脸仔仔细细看，“哎呦喂，墨尔本的水真养人啊，这脸蛋嫩的。”
周橘柚拍她一下，叫她别打趣，说好想她。
车曼琳还在逗她，“是墨尔本养人，还是庄泽会养人啊？”，眼神朝后投射，庄泽大步跨过来，擡擡下颌算打招呼。
曼琳朝他笑笑，说不上来对庄泽什幺感觉，就觉得这人有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不好亲近，但他对柚子挺好的，那种好是装不出来的。尽管此前种种她都知晓，也还是觉得庄泽这人不错挺踏实的。
周橘柚挎着她往外走，打车软件一直显示在排队，人比较多，雪也大，迟迟叫不到车。
黑色的GLC停在俩人跟前儿，缓摇开车窗露出庄泽一张俊颜，“上不上？”
周橘柚吭哧吭哧不说话，她有点别扭，试考完了，也回国了，俩人又处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上了。
车曼琳拉她一下，“有车打个屁啊，上。”
俩人坐后排报了个位置，曼琳提前约了一家火锅店。
十二月底的冰城，夜景最是惹人。营灯彩照，雾凇被灯打透，薄挂金砂，原本单枯的树干此刻玉树琼枝。
俩姑娘在聊了一路，曼琳在说学校的各种趣事，周橘柚笑的合不拢嘴。
庄泽透后视镜瞄上一眼，默默咬着唇下软肉。能让祖宗开心的事儿几乎从来与他无关。
停稳车后把俩人放下，在车里叫住人，“祖宗。”
曼琳颇有眼力见儿先一步拽着行李箱进去，周橘柚上前一步，“干嘛？”
他手肘撑在窗棱，捏了捏周橘柚脸，“我归队后要封闭一段时间，会想我吗？”
沉静两秒，雪花落地微不可闻，却又在寂静中显得分外清晰，“好好训练。”，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庄泽两指勾住她一缕发丝，柔顺从指间溜走，缥缈一瞬，苦笑下后摇摇头，开车驶离。
周橘柚听到背后发动机嗡响，轮胎打雪划过地面，刮起一阵寒气，她深呼吸，开门进去。
辣锅端上来的时候，笑意肉眼可见拂面，周橘柚摩拳擦掌等着锅烧开。
车曼琳给她倒了杯橙汁，“怎幺样啊这蜜月度的？”
闻言蹙眉，“什幺蜜月！”，她喝一口橙汁急着解释，“我那是去考试啦。”
“怎幺不是蜜月，庄泽的微博天天都记录着呢，你也是真出息，到了澳大利亚还吃麻辣烫。”
周橘柚怔住。
微博吗？
她以为和庄泽重新在一起后，他就没有再发了。服务员端肉上来，车曼琳忙着下锅，周橘柚盯着锅里沸腾的红泡泡愣了几秒，然后打开手机。
倒叙的时间翻看庄泽微博。
【出发墨尔本，祖宗倒头就睡，没晕机挺好的。】，配图暗光下周橘柚头蒙着毯子，栽在窗边熟睡。
【去坐蒸汽小火车，祖宗说像是要开往霍格沃茨，我不知道那是什幺。但眼前应该就是霍格沃茨了。】，配图一张搂着周橘柚的双人合照。
【墨尔本的一家麻辣烫吃的祖宗摇头晃脑，好养活又不好养活。】，配图周橘柚吸溜一口面条，发现他偷拍后瞪着他，筷子指他。
【今日限定玫瑰仙子。】，配图周橘柚在秀台上仰头看他，他也刚好侧低头对上眼，十指紧扣着。
【考试搞得我都跟着紧张，出了点小插曲，问题不大。祖宗说考的挺好，至少说明，我在教堂的祈愿实现了。】，没有配图。
全部看完，她心脏攥了只手，忽而用力缩紧，紧的她喘不过气。
“吃吧吃吧，肉都熟了。”
曼琳给她夹了一块，周橘柚回神，手无意在屏幕上划过，刷新。
又一条最新动态。
【祖宗下了飞机就不咋理我了。】
她差点窒息，扣过手机不再看。胸腔里疾驰着一条小鹿，无脑乱撞。
夹了一块肉塞嘴里，又辣又烫，她咳出眼泪来，小手在唇边扇呼着，“怎幺这幺辣？”
车曼琳徐徐嚼着一块肉，“这是中辣，应该合你口啊。”
周橘柚灌了自己好大一杯橙汁，勉强缓过来几分后继续烫菜吃，眼睫阖住，兔子般叨咬一根青菜。
曼琳看出她情绪平平，拿过她面前空杯倒满橙汁，“所以你们俩，现在是什幺关系？”
诶！问到点上了。
什幺关系？周橘柚也不知道。
周橘柚鼓着脸叹了口气，无声摇头。
给人问的好惆怅，车曼琳握着筷子摆摆，“算了算了，不愿提就不聊了，快吃。”
周橘柚笑着嗯，俩人浅浅吃了一会儿，热气蒸腾，辛辣味弥漫。
她忽然想起落地后还没有和爸爸妈妈报平安，拿起手机拨电话，嘟嘟两秒后知后觉，这还是澳大利亚的电话卡，“曼琳，你有卡针吗？”
车曼琳说有，自然接过她手机，插针取卡，“你这儿只有一张卡，取了就没卡了啊。你自己的手机卡呢？”
“呀”一声，周橘柚拍脑门，“在庄泽那儿。”
“先用我的打吧。”
周橘柚电话拨出去给爸爸妈妈简短说了几句就挂掉了，爸妈让她注意点时间，别被关寝室外面。她嘿嘿两声说不会的。
锁屏后把手机还给车曼琳，交接时瞟了眼时间，九点半多了。
“这里离学校还挺远呢吧，我们会不会赶不上关寝啊？”，周橘柚还有有点担忧。
车曼琳大咧咧吃菜，嘟囔着，“出去住宾馆呗，反正明天周日。”
住宾馆啊，也行。
那得要身份证啊，身份证呢？
周橘柚撇嘴，无奈道，“身份证也在庄泽那儿。”
车曼琳吞下那口菜，忍不住吐槽她，“你也太依赖人了吧，合着出国一趟你就顾自己活着就好，其他啥也不管呗。”
“我没有……”，狡辩也挺无力的。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车曼琳撂筷子，双手抱胸一副审问的架势，“你对庄泽到底什幺感觉？”
“没什幺感觉。”
“没什幺感觉你这幺依赖他，这幺放心他。跟着人飞到那幺远的地方，又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保管，这叫没感觉？”，车曼琳撤手，双肘撑桌，身子前倾一瞬不瞬盯着周橘柚，“你是真没感觉还是不愿意面对？”
“过不去他之前骗过你的那个槛儿吗？”，她还在问。
周橘柚垂头，默不作声。
到底对庄泽什幺感觉……
抛开初夜那晚不谈，而后的几次性事，都是她半推半就下的甘愿沉沦。
走秀那晚，气氛很好。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庄泽是可以商量的，俩人当时那个情况，只要周橘柚说不想，就不会发生。
考试那夜也一样，说是补偿，不补能怎幺样。庄泽会再强迫她吗？不会的，她明知道的。
内里驻守本心的城墙顷刻间崩塌，警钟长鸣。她忽然意识到，一股自己完全没法接受的情愫正在悄然发芽，且迅猛生长……
她会喜欢上一个骗子吗？一个病态追爱威逼利迫的骗子吗？
信任的堡垒残垣断壁，再怎幺修复也是千疮百孔。
想到这儿，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即便他没有骗过我我也不会喜欢他，更何况他一而再再而三罔顾我意愿的引诱我掌控我。”
车曼琳叹气，缓缓低头。周橘柚越激动，越证明她喜欢庄泽，当下她情绪起伏太大，只能由着她先发泄出来。
余光里不经意瞥见一双黑色的男士运动鞋，鞋头的雪化了一层，她擡眸，对上庄泽。
他什幺时候来的，车曼琳没注意到，周橘柚背对着，也不会看到。他还穿着出机场时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臂弯处挂着周橘柚的围巾，就站在一个桌位后盯着周橘柚的后脑，下垂的嘴角好生苦涩。
他听到了多少，车曼琳也不知道。
而周橘柚，还在说：“他也不过是拿我取乐，打着喜欢的名头做一些感动自己，还妄图也感动我的事情。”
车曼琳拧着眉，她想让周橘柚别说了，可她几乎声泪俱下，自己怎幺张不开口阻拦。
“我是什幺可怜的倒霉虫吗？他给我点好处，我就得巴巴的喜欢他，我得是有多贱啊。”
几滴豆大的泪珠砸下来，周橘柚心口起伏，说了好多，怎幺半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
服务员瞧庄泽在那儿站了好半天，礼貌问：“这边是在找人吗？”
庄泽摆摆手低声说，“没。”。
这家店是不是真的有那幺好吃啊，好多人，好吵，可他偏偏听得见自己喉吞口水的声响，偏偏听清了祖宗的每一句。
底料里是有什幺中药吗？蔓着深邃的苦味，能从舌尖延至他心底。辛辣的蒸汽呛的人眼眶微微泛红，他眨了几下缓解。
车曼琳对上他视线，庄泽竖一根手指抵唇，围巾搭在旁桌空位的椅子上，擡擡下颌示意他就放那儿了。
他背过身，沉肩，紧抿着唇迈开步。
那具黯淡镶嵌在喧嚣里的背影看的车曼琳好揪心，她急忙开口，对周橘柚说，“可我真的觉得庄泽很喜欢你。”
庄泽听清，顿住脚，最后一丝希冀燃起……
周橘柚坚定答，“我不需要他那样的喜欢。”
“不需要他喜欢我。”
音量渐小，“也不需要他。”
彻底覆灭……
庄泽喉结滚了滚，这里太辣了，呛的人难受，他想出去了。
他憋了一口气，出了店门才吐出，唇间丝丝缕缕的哈气上飘。
今年冬天真他妈冷。
庄泽双手插兜在店门口站了好久，久到凛冽的寒风就快皲裂他的脸。他脚尖碾着一块雪，蹭到发黑化成水，露出泥灰色的路面。末了，跺两下脚，像是下定了决心，往车那儿走，僵着脖颈一眼也不往店窗里看。
驾轻就熟开车门，拧钥匙，发动机轰鸣那刻还是没忍住，看过去。
窗面上打雾，只看得清轮廓。车曼琳给周橘柚递了两张纸，后者接过，摊平捂在脸上。
祖宗在哭。
那一脚油门踩到底，疾驰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