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幺还关了‘门’,明明没下雨也没刮风。”
姬易之走出酒店就闻到了浓浓的阵法味儿,心下警觉,一分辨,便注意到了这专门为防风遮雨而设的罩阵。
他说完,又注意了不远处到那还略显凌乱的树,瞬间明白了,嗤声笑:
“哦,原来刚刚刮风了啊。”
吕弄溪完全没发觉这话其实是在挤兑他家,还懵懵地符合:“啊,真的吗。可是明明我们刚刚在外玩时还好好的,没刮风啊。”
他知道母亲为这次生日宴的费心程度,觉得家人安排这幺一个罩阵一定不是多余的,思忖一会儿,不确定道:“你仔细看看这扇‘门’,没准带防晒值呢,现在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也是可以用的。”
“……”
姬易之回转向这位傻白甜,收住笑,哼了声忍俊不禁的气音,揽上他:
“走吧,寿星少爷。”
他们离正席越来越近,应侍生又上来两个,分别领他们仨去各自的位子。
宴席的布排很有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明晃晃的阶级划分和权利歧视。
箐海湖边多平地,偶见浅滩。浅浅的水会流进陆地一些些,形成一道道沟,划分出一块块半独立半粘连的区域来,像一个个连接在一起的半岛。人们在半岛上活动。
其中还有很多野石头,散乱地布落在地面上,布置场景时并未将它们移走,只多添了些绿植栽靠在一边,增些趣味。
这些无辜的水和石,除了被借用为装饰外,还被当作天然的划分线。
今晚的主家神农氏,座位在最临箐海的地方。从绒毯边伸出一点距离,脚尖就可以点到水面。往下,作为客人的轩辕和蚩尤,罕见地呈一派和气模样,互相问候交谈着。
如同一把打开的扇子,主人家们是轴心,人数更多的那些“普通人”们围着他们转开,分布在宴席的边缘。这些人若想礼节性地过去向主人家敬酒,就需要要绕过一段不短的浅水湾,跨过一些高高低低的石头,跋山涉水似的。
这个过程,要注意脚下,要废一点儿劲儿和心思,才能靠近和跨越。
几乎就像一场简化版的朝拜一样。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处名利场秩序都十分森然,区别只在明不明显、来者是否有功力能看出来罢了。
姬易之坐在位置上闲来无事,踢飞了一块石头,打到蹲在一旁的吕弄溪的裤脚,吓了他一跳。
“你怎幺还在这儿,”姬易之对这位还杵在他身边的今晚主角,感到很费解,“你的位置不是在那儿,不用过去应酬吗,今晚应该很忙吧,你看,你师姐都陷在那人堆里都不可开交。”
屠有仪并不是蚩尤氏的贵族,只是个没落旁支的后代,照姬易之的刻薄说法,她更像蚩尤族长邹氏一家的家生子。原因就是那一家人对她呼来喝去,而屠有仪随传随到。
“家生子”这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爱又恨的形容,屠有仪欣然接受——两个同命相连的人互相起起外号聊以慰藉罢了。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觉得姬易之在轩辕家过得比她好多少。要不是妹妹天生不足,得靠家主出钱出力救助,她早就离了轩辕氏远走高飞,另谋一番天地了。
“邹琳姐姐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哎。”吕弄溪看向屠有仪那边,也同时看到了蚩尤氏的族长一家,话里透着些新奇。他对自己的同龄人怀孕这事儿第一次有了点实感。
姬易之脑海中一闪而过什幺念头,让他眉毛皱了一下,嘴上的对话却还是正常进行着:“她这一趟还真就是来旅游了,也不知道邹敬带她出来是为何……”
“这趟远门很难得呀。皇女在,壹先生也在,我们还看到了那些,”吕弄溪指的是那个烛油洞和那些梦,“之前再怎幺见多识广,也会觉得新鲜吧。可能邹伯伯怕邹琳姐姐怀孕了觉得闷,所以带她一起来了。而且,邹琳姐姐人挺好的,温温柔柔,讲话细声细气……哎,她居然要当妈妈了。”小少爷又是一阵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唏嘘。
姬易之忍了又忍,闭上眼睛藏着翻了个白眼,憋住没刺吕弄溪。
——醒醒吧,你是神农氏未来的家主,人家不对你好对谁好。
“你怎幺还在这儿,”他最终只重复了这个问题,“你不回去,你们家的‘邹琳’不就少了。”
此时此刻,多数蚩尤氏人,或者赶来问候蚩尤氏的人,乌泱泱的几十个,都围在邹琳身边,关心她的身体,又祝福她的孩子,好听的话变着法儿地讲,不知盛了几箩筐。
吕弄溪今晚的风头,本该是十个邹琳都比不上的,估计箩筐都不够使。
可他偏偏就蹲在姬易之身边,刚还被他踢来的飞石弄脏了簇新又熨帖的衣裳。
“嘿嘿。”
吕弄溪讨好地笑着,扬起看向姬易之的那双眼眸中,千万般复杂的情绪氤氲成薄薄的水光,闪动着。
“我社恐。”
他最终只是这样说。
姬易之拿他没办法,弯下腰帮他掸了掸灰,再起身时,好像想到什幺,开始掏口袋。
“哝,给你的。”
吕弄溪面前那个摊开的手掌中间,静静地躺着一枚铜钱。
“生日快乐,吕家小子。”
姬易之淡笑着祝福他。
吕弄溪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连谢谢也忘了说,本能地伸出手,拾起那枚钱,脸忽然涨得红红的。
“康熙通宝……”他呆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
“不用看上面的字,市场上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铜钱很多很便宜,几十块钱就能买到,”姬易之点拨他自己这枚铜钱的妙处,“但我送你的这个,大不一样,是我易之师傅开过光的——”
“吹牛小声一些。”
屠有仪走过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又朝蹲在地上的吕弄溪打了个招呼,撑着椅子坐下。
姬易之看向她,注意到她颊上薄薄的红晕和嘴唇上还未干的润泽,挪了盘水果过去:“喝很多吗。”
屠有仪摇摇头,说还好。她支着膀子,歪起脑袋,看着他们俩:
“你接着说,你开了什幺光。”
姬易之难得见屠有仪眸似秋水、顾盼神飞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带起笑,讲话的声音一并跟着温柔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这一枚铜钱,便可以做到易经起卦。但仅能做到简单的预测吉凶,毕竟也就一枚。你碰到什幺事儿抛一个,落下来,正就是‘吉’,反则是‘凶’。”
“非常准。”易之大师拍着胸脯保证。
“噢噢,”吕弄溪脸还是红红的,人还是懵懵的,“那以后我做什幺都抛一抛,看到正面再接着往下做。”
“不对,也不能这样乱来。”
“吉凶可不是这样简单定义,命理之事,判定的角度太宏观,落到个人身上也许正相反……”姬易之在想该用什幺日常的事儿来打个比方,却不想屠有仪这回脑筋转得比他快。
她话比平时多,语调也比平时随意:“有些事是吉事,但做起来可不快乐。比如我叫你现在离开宴席,去练功打坐,你抛一抛,出来的肯定是‘吉’,因为对你有益。那你难道现在就要去做吗?”
吕弄溪愣愣,还真考虑了一下,点头:“也可以的……”
屠有仪大笑。
有几人诧异地看过来,姬易之转眼冷冷地扫了回去,故无人上前。
“等等,我的礼物也一并给你。”
屠有仪笑完了,伸手在姬易之的口袋里左右摸索:“我给你了,你放哪去了。”她的礼裙没有袋子。
姬易之从另一个口袋里抹出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来,交到她手里。神奇的是,在这之前,吕弄溪看他的口袋一直平整。
若说一枚铜钱,倒是好放;可是这一长条的……匕首,是怎幺藏的呢。
“蚩尤主兵,我送礼没什幺新意,但东西是极好的,你莫嫌弃。”
吕弄溪哪里会嫌,忙伸手就去接,却不想屠有仪递了过来不是先给他,而是拿匕首尖尖儿往他指尖点了点。
细小的血珠即刻冒出来。
“哎呀。”吕弄溪轻轻叫了声,手却没缩回去。
“不要紧,只是叫它认个主。从今往后,你叫它藏好,别人就发现不了;你叫它动身,那不论对准的是谁,它都有一刺的机会。”
“这幺厉害,”姬易之在旁边夸张的捧哏,“那就算是面对皇女和壹先生那样的,它也能近身吗。”
不出意外,他挨了打。
吕弄溪捧着自己新拿到的两个礼物,有些飘飘然地看着他们打闹。
“能近身。”
屠有仪修理完姬易之,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论对谁,这把匕首第一击必中。但能对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或者,这把匕首一击之后是否会被毁坏,就得取决于你面对的是谁了。”
“平常时候你随便用。关键时刻,也能争取一线喘息。”
“是咯,”姬易之怪不正经的,“碰到什幺天大麻烦,你先抛抛我的铜钱,再耍耍她的匕首,逃也比别人逃得利索些。”
“嗯。”
屠有仪浅浅笑着,散漫而笃定地祝福道:
“希望这些东西能保护你。生日快乐,小溪。”
吕弄溪没敢和她对视,飞快地低下头。
有两滴泪珠悄悄落下,湿润了沙土。
“小溪——”
有声自近前来。
他脊背一僵,“蹭”一下站起来,双脚全麻,不知是因为蹲久了。还是别的缘故。
姬易之和屠有仪一秒正经,和神农氏的族长夫人见了礼。
“和我回去吧,”在外人面前,吕夫人没有说吕弄溪的不是,只对儿子说,“你父亲等你很久了。”
吕弄溪嗯了声,在母亲背过身时,把两样礼物珍重地放进口袋,拍了拍。衣服外侧并无一点凸起的痕迹。
“我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他匆匆和两位好朋友道了别,转身离去时,脚下打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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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儿放几张图片给大家感受一下这个平地和浅滩大概是森莫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