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开始

第二天早晨,你让仆人把早餐端到卧室。

早餐是白面包和你最爱的熏鱼,你没什幺胃口,边喝咖啡边思考昨夜的事。

你终究是没劝动自己对兰道尔下杀手。虽然是预料中的选择,昨夜发生的事情也在某种默许下走向预设好的结局,你还是觉得胸口堵着块石头。

面对窗外明晃晃的太阳,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你。

你有种错觉:身体里好像住着第二个自己,一个任性、短视、重欲而不分黑白的自己。

只遇上要和兰道尔挂钩的事,一个就会在你脑中迸发尖叫:“刽子手!!”另一个即刻更刺耳地反驳:“看看他的脸,蠢货!”

她们两个一定要拼得你死我活。争论越是激烈,无法抑制的贪欲和“间接害死王储的帮凶”的负罪感越是强烈,越是要把你活活撕裂。

你被脑子里的争吵烦的头疼,大口吞咽咖啡,咖啡见底,难耐的苦涩包围舌根,你插起一块熏鱼送入口中。

熏鱼是北地传统餐点,做法简单,但做得好吃还需下些功夫。这条鱼的鱼皮被剔除,鲜白的鱼肉裹满柠檬皮和蜂蜜熬制的酱料,咸香四溢,十分有效的盖住苦味;盘子另一角有新鲜的圣女果,没有去蒂,果皮上的露珠反射清晨的阳光。

你掐起一颗圣女果嚼碎,酸甜的汁液喷溅在唇齿间。

人们通常认为番茄配熏鱼会激发鱼的腥气,更青睐柠檬或百里香,你不愿向外人透露口味偏好,平日里常随大流。

既能将熏鱼烹调的这幺可口,又能遵从你的喜好,这餐明显是兰道尔专门为你准备的。

说来也有趣。兰道尔在生活方面似乎没有偏好,衣着、饮食随遇而安,偶尔代替你写诗,有接近病态的洁癖。除此之外,你对他一无所知。他却是你身体分离出来的肋骨、附着在神经上的寄生虫。

你前世根本不在乎这些,太平且甜蜜的表象下,所有的一切都已脱离掌控,他变得太了解你。你被自己种下的恶果咬穿了咽喉。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发觉你已经看不懂自己对兰道尔的感情。

爱?你其实没有想象中那幺在乎他。哪怕曾在至高神面前缔结为夫妻,你不曾也不觉得有必要了解他的灵魂。

恨?从刚回溯回来时的冲动中抽身,你对他的恨冷却成提防。只要王储没死,曾经的欺骗与背叛在你心里已经激不起一片水花。

当然不全是贪恋在作怪,杀死兰道尔很容易,但不能改变什幺,达米安依然会造反,你依然会被送给那条狗。不如收集他与达米安勾连的证据捅给国王。从根源上铲除隐患,才能保住王储的性命。

与其继续拆解缠成线团的两股思绪,不如先放下这些行动起来。毕竟王储还好好活着。你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他身边了。

在这之前,你还需准备一件事。

搜证路上最大的阻碍是动机,你想不明白兰道尔为何非杀死王储不可。那夜的眼神……绝不是受胁迫,是预谋已久。

不像达米安是国王不惜打破自己颁布的继承法案认下的私生子,只要王储离世,教宗无论如何也得承认他的合法性。而兰道尔,你从没带他去过王储面前,母亲也不会容许对王储有敌意的人成为你的管家。

你决心从调查兰道尔的动机入手。

为避免打草惊蛇,你需要一位助手。

除了兰道尔,你还有一位负责日常起居的女佣和一位杂役。无法判断兰道尔是否有记忆,你不敢动用这两人,也雇不起侦探……等等,你有了人选:

莫里,你前世的骑士侍从。

十二岁那年,你以骑士学徒的身份进入教会下属的医院骑士团。教会不允许没有身份的仆从随行,公爵让亲兵安迪担任你的侍从。六年后,蛮族再次入侵,安迪被召回。

莫里是北地街头的惯偷,他试图在你返回王城途中偷窃你的佩剑,被你当场抓获。你暴揍他一顿,又许诺一盒金条,他宁死不愿说出袭击你的缘由。

你把佩剑丢进河里。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碎冰和湍急的水流卷走佩剑。莫里却不顾受伤的身体跃入河水。

你以佩剑作为要挟再次逼问,他才不情愿地吐露佩剑上的绿宝石是他母亲的遗物,迫于生计被父亲偷卖,辗转到公爵手里,最后嵌在你的佩剑上。

“它叫‘密林之眼’,不要和西部矿区那些破烂货相提并论。”莫里浑身湿透,哆嗦个不停,眼睛一刻不离绿宝石。你心生一计:“答应我一件事,事成之后,‘密林之眼’无偿送你。”

那段时间,你已经为兰道尔和父母撕破脸。你谎称莫里是安迪的儿子,推掉母亲安排的继任者。公爵夫妇从不来往,莫里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关,当上你的骑士侍从。

莫里的父亲是受伤退役的雇佣兵,母亲是南部种植园主的女儿,担任随军神官时与莫里父亲坠入爱河。母亲去世前,莫里一直接受骑士训练,在你身边表现得相当靠谱,没露出任何马脚。

目的单纯,身手矫健,有偷鸡摸狗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兰道尔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和长相。

如果记忆没出错,你将在山庆中找到莫里。

——

两天后,城中张灯结彩。城中心搭起一座高台,一张巨大的冰床安置在正中央。神使们陆续入场,参加山庆的人们围在高台四周跃跃欲试。

你找借口没回城堡,躲到别馆书房从窗户跳出来。

把银白色头发藏进宽檐礼帽,裙子里多塞几件衣服,你伪装成大腹便便的外地富翁混在人群中,脖颈、手腕、手指挂满借来的昂贵珠宝,浑身写满“我超有钱,快来偷”。

圣诞树似的装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你察觉有好几个人偷偷靠近,其中不见莫里。你从外袍内侧取出佩剑,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这招很快奏效,一双小手在你随人群举臂欢呼时摸上了佩剑,你迅速出手钳住。

“……!”手的主人是一个头发发灰、明显是混血的少年,佝偻着干瘦的脊背,眼神惊恐地尝试挣脱。是莫里,但远比你印象中瘦弱、胆小。

比前世见面提前两年,莫里现在只有十五岁。他不会刚开始流浪吧?你拿不定主意,手上松懈,莫里趁机挣脱向人群中逃去。

不能继续拖下去,兰道尔会察觉不对。你在心中暗骂,扭动庞大的身体跌跌撞撞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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