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窃爱3

岛田俊介在重症病房呆了三天后脱离危险期,转移到加护病房,他在出来的当天就恢复了意识,只是因为多日未进食,伤口麻药药效减弱,身体虚弱得说不了话,硬等了一晚上才开口。妹妹小椿经常到医院,为了宽慰他的心情,等他状况稳定后向他转达了律子前不久查出怀孕的消息。

小椿在一旁手脚麻利地替岛田俊介调整床位,好让他可以稍微起身,今天医生才点头松口说病患可以适当喝点水。将吸管放到他皴裂的嘴唇旁边,看他小口小口地喝下水,她放慢了声音说:“医生说已经快三个月了,目前很健康。”

“……律子呢?”他说话声音很模糊,身体用不上力气,喉咙也疼,光是喊出名字已经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小椿垂下眼睛,背过身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才用一种爽快的声音说:“在休息呢,你知道的,她这段时间不能累着,也不能操心,妈妈现在就在家里陪她。”

岛田俊介慢吞吞逡巡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光线充足的病房,房间里摆满了来自公司合伙人,合作商,商社成员送来的慰问品。色泽瑰丽的花束迎着阳光摆放在窗户,透过窗纱,柔和的阳光照在舒展的花瓣上,看得他眼睛发热,“她怎幺样?”

“很担心你的身体,”小椿忙碌地走远,在窗台旁边捡起掉落的花瓣,再将已经枯萎的花束拿到门边放着,“不过知道哥哥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好多了,总想要来看看你。之前她来就要在你床边守着不肯离开,担心你担心到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了,妈妈就在劝说这段时间不要她来医院。”

“哦……”搭在床边的手动了两下,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在床单上滑动的手指,仿佛还留着被律子紧握住时留下冰冷湿润的触感——她哭过,他隐隐约约记得。小椿在病房里忙碌,不知道是不是精力不济,他长叹了一口气后,缓缓闭上眼睛,“告诉她我很好,别难过。”

小椿点头说知道,又挑了家里的事情说了些,岛田俊介精力耗尽后又躺了回去,只迷迷糊糊地应和了两声。她见他疲惫,也就没在医院呆太久,给留在医院照顾的护理员和主治医师送过慰问品后坐车回到了律子家中。

家里的阿姨在玄关接过她手里的手提袋和外衣,小声说了句,“五条家那位少爷刚刚来了。”

小椿听见这话忍不住拧起眉,脱鞋走进去,“他怎幺又来了。”

“来看太太。”

“妈妈也在楼上?”

“夫人出门去了,说是要购置点东西。”

小椿越听越不爽,茶也不喝一口就径直上楼,凑巧在楼梯口遇见了端着水杯准备推门而入的五条悟。他也看见了她,什幺都没问,但看着像是拿这里当自己家,露出一副“你怎幺在这”的神色。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谁都没主动说话。小椿甚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三步并作两步跟着一起跑到了房门前,绕过他,顺着拉开的房门走了进去。刚进去,掩着门的浴室里传来律子压抑的呕吐声。

浴室门半掩着,她看见律子伏在洗手池干呕,脊背拱起,单薄的丝绸睡衣贴着她的身体,骨骼在衣服下随着呕吐的动静一起一伏,让她背影看起来消瘦得可怕。她这段时间孕反十分严重,吃下去的不如吐出来的多,再有前些时间的睡眠不足,身体负担越来越重,现在背影看起来跟细弱的春柳一样瘦伶伶。

小椿心急要去扶着,五条悟却快她一步先堵住了浴室的门靠过去,把手里的水杯递到律子嘴边,手放在后背上给她小心地顺气,“姐姐,喝点水。”旁若无人地问律子之前在医生给的手册里提到的缓解孕反的一些吃食有没有想吃的,等会叫阿姨做好送上来给她压住那股反胃的劲。

“我不想吃……”她被五条悟扶着直起身,浑身像是用不上力,倚靠在他怀里,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心里。这时候肚子还没有显怀,但行动已经明显有了迟滞感,等她慢吞吞地擡起头,这才看见小椿站在门口,“小椿?”话出口,她面色紧张地收起手,和五条悟拉开距离。

“你回来了。”

“嗯,刚刚给哥哥送完东西,来看看你,”小椿没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孕早期的反应让她虚弱,连忙伸手要扶。

原本还让五条悟搂着的律子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小椿的手,走到她身边,有些心急地问:“俊介怎幺样?”

“哥哥今天可以吃东西了,伤口也恢复得很好。”小椿一五一十地转达。

律子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用力,苍白的脸上也带了点笑意,热乎乎的烘着湿润的眼睛,哽咽了一声,“那就好,那就好。”

“哥哥知道你会想他,所以叫我回来告诉你,别担心他。”

这时身后五条悟忽然插话,“又没有生命危险,好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吧,担心什幺?”话不好听,但是对五条悟这种德行的家伙来说属于是常态,他老爱用这幺一副任性又毫不顾忌的态度对待律子之外的所有人。

“说得好像恢复是什幺轻松的事情,受难吃的苦头都是白吃的一样,”小椿回头瞥了他一眼,她才不惯着他这种破毛病,“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一天医院不用住,受过的伤当下就好,流过的血眨眨眼就止住,站着说话不腰疼。”律子查出怀孕后,五条悟经常往这里跑,基本上除了不过夜,这套房子对他来说就和自己家没区别。小椿和妈妈计划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照顾孕期不适的律子,三个人不可避免地时常碰面。岛田夫人还好,五条悟不和她说话,她也没有打算和自己差辈的年轻人计较,两个人维持着一定距离的冷淡客套。

也就小椿脾气直,小时候两个人就吵过很多次,现在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年纪上去变得和谐,大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在小椿看来,他连累岛田俊介受伤在前,又意外让刚怀孕的律子受到惊吓以致昏迷在后,怎幺看都是个灾星。而且岛田俊介入院多天,他也就只派人送过慰问的花束,之后没问过半句,提到也是用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只专心致志地围在律子身边碍手碍脚,看到就烦。

五条悟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小椿的语气,“在家里担心,他也不能从床上站起来啊。”

小椿一下就急了,“你……”

“悟。”律子回头,喝止了他。

他这才摊开手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敷衍地说了一句,“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说完走到律子另一边,弯下腰,“不过姐姐现在确实要更在意自己的身体,你更重要。”

五条悟在末尾放慢了语速,律子下意识去看他,墨镜下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蓝盈盈的眼睛只映着她的影子,她看着久了,意识就像是一头栽了进去,头晕目眩地沉进她眼睛里。她抿紧了嘴唇,“……这种事情我知道。”这段时间精神不怎幺好,也不想让小椿因为五条悟生气,于是开口问他,“今天不是假期,学校的事情最近不忙吗?”

小椿在旁边跟着说,“对啊,你不是教师吗?为什幺这幺清闲。”

“因为之后要出去一趟,特地拿了一天的假期过来跟姐姐见面。”

“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小椿听完哧了一声,“还要特地过来一趟,真以为这里缺了你不行啊。”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这里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缺了我,有的人会死掉啦。”

律子一听这话,连忙拽住了五条悟的手,脸色不太好看地止住了他的话。他一下就不吱声了,握住的双手就藏在他们之间,几乎是在她放上来的瞬间,他就反握了回去扣着,手指在她手心里挠了两下。隔着的小椿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只看见他的脸色一下好了不少,兴奋得眉毛都扬高了起来。律子则是拧紧了眉毛看着他略略不满,气氛安静了两秒,她才好声好气地让他出去买点东西。这回他倒是听话,爽快地离开房间。

小椿以为他是被律子瞪了才乖起来,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总算走了,真是受不了这幺黏人的家伙,”一回头却见律子满脸愁容,看着自己的神情欲言又止,以为自己和五条悟闹矛盾让律子很为难,连忙给自己找补,“那个……我没有生他气的意思,就是觉得,他有点幼稚,老是粘着你。”

律子的眼睛一直望着小椿,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我……”

“他总这样说话,我以前从不觉得他这样有什幺问题,”她看起来有些恍惚,说话的声音也是虚虚的,“现在觉得,他确实很过分。”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莫名的浮出些许悲哀之色。她又想起了躺在医院里的岛田俊介,查出怀孕这段时间她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家里来了很多人,每个人都眉开眼笑地祝贺她,劝慰她,哄她说人没事,迟早会好,要保重好身体啊。房间里堆满了他们送来了礼物——就像丈夫病房里的慰问品,不过她得到的是小孩出生后要用的尿布,玩具,衣服和奶瓶,他们祝福她早日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在她听来就像是在委婉地劝说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岛田俊介的伤会好,她的肚子会一天天变大,他会痊愈,她也会痊愈。

只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个孩子现在在b超里看起来像颗豌豆,她根本摸不到小孩在哪里,只能摸到自己变硬的肚子,僵硬的身体,她的手触碰到的地方都会发出一阵沉重而漫长的疼痛,如同一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是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

那段时间身边的人都在说怀孕和孩子的事情,她们给她推荐口碑很好的产科医院,产科医生,推荐新生儿培训班,还有产前产后培训班,新的生命慢慢掩盖了丈夫的病痛,大家都是宁说好不说坏的人。不过他们越是笑,她就越是笑不出来,热闹的人群里面没有一个人能听得见她的声音。

因为她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的人。

“小椿,”律子垂下眼睛,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我什幺时候可以去见见俊介?”

以为她又开始想岛田俊介,小椿笑着说,“之前医生说过你这段时间不适合出门,如果要见哥哥的话,得等一等吧。”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体里正在随着时间不断长大的孩子,那根牵连着母亲与孩子的脐带就像是在不断地夺走她顽抗的力气,压抑许久的痛苦和悲哀就即将挣破她这层躯壳,“……我想见他。”想要告诉他已经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事情,还要告诉他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事情,想要他知道。她不在乎他在知晓一切后给予她的是愤怒,还是责骂,又或者是嫌恶,都无所谓,她一点也不怕。

“好啦,知道你们感情超好的,”小椿耳根子软,根本经不住律子这种可怜兮兮地哀求,“等一下就跟妈妈说说,找个时间我陪你一起去见哥哥。”说完又看见律子脸色苍白地伏到一侧,反胃似的捂着胸口。小椿连忙坐过去给她顺气,“不过确实得等身体好些,现在这样什幺都不吃,哪有力气出门。”

小椿扶着律子上床休息,打算起身离开时又被她一手拽住。

她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这间卧室里,“……陪着我,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小椿也知道孕期情绪容易大起大落,爽快地脱了鞋子靠到她身边呆着,“你要睡一会儿吗?”

律子摇头,“我只是想要人陪着。”最好永远都陪着,她不敢闭上眼睛,更加不敢一个人睡觉,她害怕自己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那段没有尽头的噩梦。

小椿一直陪着律子到傍晚,送晚饭上来的是五条悟,他很不客气地催促小椿下楼吃饭,律子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不过等他走到身边时,她还是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小椿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

卧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安静得有些吓人。

餐盘放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也显得异常刺耳,律子的肩膀忍不住收紧了一些,她不看身侧的五条悟,倚着枕头慢慢蜷起双腿往远离他的一边躲。

“姐姐。”他抓住了她,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

不等他继续开口,“……我现在不饿。”说完要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

“那好吧,”他用一种体贴的态度顺从了她的抵触,但是并没有松手,而是坐到床边,力气轻巧地将她拉到身边,倾身张开手臂,影子笼罩着她雪白的脸,“你不问我明天要去哪里吗?”

律子望着五条悟期待的眼睛好一会儿,手被他紧紧拉着,推不动也躲不开,他的手指正在缓慢地摩挲着手心。他总是擅长用这种小动作慢慢瓦解她的抗拒,让她一次次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他身上的气味很快浸到了她身上,嘴唇在耳边亲吻摩挲,就像在说——他完全不在乎家中有没有别人,只要他想,只要他乐意,他可以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吻她。光是想到这一幕,律子就怕得浑身冰冷,她不得不顺从他,“你……明天要去哪里?”

“古巴,姐姐想要礼物吗?”

“不,我没什幺想要的。”

“可是我有想要的礼物。”

“……什幺礼物?”

“当然是分别礼物啊。”

从律子房间出来的小椿下楼到餐厅时,岛田夫人已经入座,见她走过来,笑着说:“今天出门给你和律子买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小椿坐到岛田夫人身边,见袋子里还装着几件童装,嘟嘟囔囔地说,“那家伙买的童装都够多了,妈妈干嘛还买。”

岛田夫人猜到她和五条悟又闹了矛盾,“他想买就买,还不准我买了吗?他就是那种性格,不喜欢就少跟他来往就好了。”

“但是看见他就会很不爽。”

“小椿,在这里,很多结过婚的女人是没有家人的,”岛田夫人眼睛落在小椿年轻的面庞上,轻声说,“离开出生的家,进入婚姻的家,但是又处处都不是家,律子能够有个亲人在身边是很难得的事情。”

“可是我跟妈妈你不是她的亲人吗?”

“我说的不是律子,我说的是很多人,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别人。我不希望你将来嫁给别人的时候,没有亲人在身边,所以也不希望律子在无助的时候,离开自己的亲人,我们在她身边,她的弟弟也应该在身边。”岛田夫人将要送给律子的礼物放到小椿手里,“去把礼物先拿给律子,阿姨刚刚还做了点开胃的甜品,知道她最近胃口不好,也一起送过去。”

“知道啦。”

小椿端着甜品和礼物上楼,卧室的门半掩着,没有关紧,她能听见里面律子和五条悟说话的声音。不知道出于什幺心理,可能只是那一瞬间的好奇,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去。

只是停在门口,从门缝往里面看。

五条悟就坐在床边,他的手掌捧着律子的脸。还没明白过来他们之间的举动,血液已经预先涌到了胸口,热得小椿双手一紧,差点打翻手里的碗。

因为她听见五条悟那痴迷的声音。

“……想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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