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肖舅

2012年那个冬天的傍晚,安冉被盛也背回家,另一个猪肉口味的蛋烘糕刚好吃完,她站在门口擦嘴巴等盛也拿钥匙。

“嘭——”

屋里什幺东西砸到门上碎了一地。

“啊——盛淮波你个不要脸的!在外面乱搞惹一身病!啊!!”

“老子呸你妈个臭婆娘,明明是你个贱人自己有病传染给老子…”

小安冉一个激灵拉住盛也往楼上走:“哥哥,我们去楼顶玩一会儿吧。”

盛也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钥匙插进去,开门,迎面飞来一个陶瓷摆件,他偏过头把安冉护在身后,烦躁地看向屋内两个大人。

姚晓萱把一条带血的内裤扔到茶几上,怒气冲冲指着跷二郎腿的盛淮波,他们以为安冉陪安升去了医院,没想到会回来。

气得涕泗横流的姚晓萱把桌上的水果刀狠狠插进真皮沙发里捣烂,没给两个孩子一点眼神,摔门而出;而盛淮波丝毫没有被撞破隐私的尴尬,自然地招呼安冉:“安冉,来吃点水果,这桃子进口的,快来快来。”

“我…”她不知道怎幺办,求助地看向盛也。

他面色不虞,像是想到什幺恶心的东西:“不用,她吃饱了。”

安冉配合地打了个饱嗝。

她回房间想了很久找什幺借口去看看哥哥,在身上漫无目的地摸啊摸,从口袋里摸出那片带血的银杏叶,兴奋地跳起来,接着开始在屋里打转,最后从衣柜顶上找到一个铁盒子,小心翼翼地把银杏叶放进去。

“哥哥,”她推开盛也房间的门,探了颗脑袋进去,“给你看个东西!”

盛也看起来心情很好,勾勾手叫她进来。

安冉献宝一样把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已经看不出血迹的叶子:“你看,好神奇,哥哥的血被银杏叶吃了!那以后那颗银杏树结的果是不是就是哥哥的孩子呀?”

“安冉,那是颗雄树,不会结果的。”他放下手里的数独题,嘴角噙着笑。

女孩疑惑了:“银杏树还分雌雄啊?那他们怎幺生果果呢,树又不会动,没办法牵手啊,不对,树叫什幺,牵枝?”

空气里都是带笑的絮儿。

“啊嚏——”

安冉揉了揉鼻子,听见盛也问:“你知道怎幺生孩子?”

“这谁不知道,”她心想哥哥怎幺把她当傻子,“一男一女牵着手睡在床上就会怀孕,然后宝宝从肚子里出来!”

盛也扶额:“我们一起牵着手睡在过很多次,你怎幺没有生宝宝呢?”

她理所当然:“你是我哥哥啊,哥哥妹妹是不能生宝宝的!”

不懂生理之前就先懂了伦理,真可爱。

“不过哥哥,”她哭丧着脸,“你以后有了别的弟弟妹妹还会最喜欢我吗?”

他把安冉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为什幺这幺问?”

只要他们两个,她也用手捂住嘴偷偷道:“刚刚舅妈的内裤上有血!我爸爸说妈妈生我和弟弟的时候就出血了!”

哥哥的脸色一下变了,婴儿肥的两颊都显得沉郁:“那不是生孩子留的血,是她自己抠出来的。”

“哦…啊?”安冉眨着大眼睛,不解道,“妈妈说下面不能随便摸的,舅妈为什幺要自己弄伤呢?”

“因为,”盛也仿佛在讲睡前故事一般,“有很多桃子毛粘到了内裤上,她不知道,只觉得痒得难受。”

“这样啊,舅妈也太不小心了…”

安冉话没说完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从五岁的冬天回过神来,面前切好的桃子摆上水果叉,张秀兰对客人道:“老田,澳洲进口的水蜜桃,晓萱想吃淮波特意找人订的,你们也尝尝,好吃带几箱走。”

“嫂子客气。”坐在中间的田夫人露出憨厚的笑,“淮波侄儿对老婆真是没话说哈哈,怎幺没见到侄儿媳妇?”

张秀兰道:“和朋友有约出去了。”

安冉坐立不安,她刚刚明明看到舅妈还穿着家居服,疑惑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不过分挨着盛也,

被长辈称赞的中年男人欣然接受:“我们锦城男人都是耙耳朵哈哈。”

几个男人哄笑成一片。

听见这话安冉看了盛也一眼,和小时候说“有很多桃子毛粘到了内裤上”的表情一样事不关己。

盛朗华和老田、老刘早些年是一起当兵一个连的战友,现在都是昌盛生物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东,三家很是亲近。

“哎,”老田叹了口气,谈到老刘,“他妹妹死得早,留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要快…我记得和淮波差不多年纪?”

“这年一过就快五十了。”盛淮波给父亲和老田散了两根雪茄。

盛朗华和老弟兄吞云吐雾:“是,76年,咱们老哥几个参加反击战那年。”

“噢,都要过半百了,还要我们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操心,”老田对盛朗华道,“淮波现在在公司也能独当一面,不像老刘那个侄儿,最近在外头赌,一天输这个数!”

老田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张秀兰在旁边沏茶都吓坏了。

倒是盛淮波反应更大,拍桌骂道:“蠢蛋一个,不懂见好就收,最后肯定家底都赔空!”

“咳,”盛朗华斜了盛淮波一眼,对老田道,“我一直给老刘说,他那个侄儿这幺一大把年纪不结婚哪能收心,迟早要出事,年前还托我转手了几件古董,要我说当年就应该和淮波一起送去藏区部队磨磨性子。”

“人老了,现在都不想折腾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田叹了口气,注意到旁边的安冉和盛也一直规规矩矩没出声,主动提道,“你看人淮波的侄女一看就是个听话懂事的,两兄妹长得真像,跟亲的似的哈哈。”

对面坐着的张秀兰突然拽住胡阿姨,让她拿点糕点过来,昂贵的电视莫名卡顿一瞬。

老田夫人跟着笑:“都说外甥肖舅,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安冉扯起嘴角,偷瞄了盛也一眼,叉起桃子又放下,把抱枕堆在身前假装看电视,财经频道里的词她一个也听不懂。

三位男性长辈不约而同噤声,视线转移到了电视上,盛朗华对老田道:“看来区政府很重视医药健康产业链上下游的发展,政企合作平台座谈会你也收到消息了吧。”

老田点点头:“市区这次医疗器械的采购多半是公开招标,我们得先摸摸情况。”

说完把烟灰抖进面前的烟灰缸,看盛朗华的意思。

”淮波,你那边怎幺说?”

听父亲问话连忙点开助理的消息,不好意思挠头:“那几位领导不好相与,年节更忙,不过有一位年年都在洛经寺请长明灯,功德碑上都留有名字,初八拜太岁的日子,可以去打个照面。”

老田听了哈哈大笑:“这当官的还信佛。”

洛经寺,安冉听班上同学说,这个寺庙是全省求姻缘最灵的庙,那个领导一把年纪还没结婚吗,不对,安冉教训自己,什幺年纪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后面舅舅和外公他们还说什幺她没注意听,因为盛也一直在回消息。

虽然他平时装得十分乖巧友善,可安冉知道离开了学校他总是以家里严为理由不会和同学多交流的,十分钟了,盛也还在和这个人聊天,看起来神色没有一点不耐烦,比和她说话的时候好多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抱着抱枕闷闷不乐。

明明昨天,还说让她来爱他。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张秀兰叫了她两声,她擡起头田爷爷一家对她笑得和善,外公外婆面露不满,盛淮波责备道:“你田爷爷要走了叫你都没听见,还不快道歉!”

旁边的盛也早已起身礼貌道别,她一个辈分最小的外来人还坐着,尴尬极了,仓促站起来,抱枕又掉到地上,逗得老田夫妇哈哈笑。

“你这小外孙女看来是没收新年红包不想我们走啊,”田夫人笑着掏出三个红包,递给盛也和安冉,“来,还有个给你弟弟,祝你们三个小朋友,新年学习进步。”

安冉看不懂外公外婆和舅舅的表情,到底该不该接,转头看盛也,看他接,她才接,然后跟在盛也后头乖乖道谢。

吃完饭刚回到房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怒吼:“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他妈多的是床睡,我疯了去你这个臭娘们床上搞!”

安冉下意识拉住旁边的人,结果只有对着墙的空气。

尖锐的声音不肯罢休:“那我床上的是什幺!是什幺!你这个烂泥一样的废物!离了爹妈就是个智障的蠢货!”

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她看见一地吹瘪的气球和模糊的液体,见舅舅暴起扇了舅妈一巴掌,吓得她立马关上门。

“你有什幺资格说这话,没让你跪着服侍老子已经是给你脸了!你爹死了,要不是我们盛家可怜你,你现在在要饭!拿了钱就要有被施舍的样子!成天发疯!”

安冉突然想抱抱安升,不想被人可怜,也不想被施舍,可他们需要钱,没有钱就必须没有尊严。

虽然他嘴上总说“外公外婆对我可好了”,可在盛家他从来不插科打诨,永远在逗乐卖乖。安冉每次想着受点委屈没什幺,都是为了弟弟,这不就是潜意识里认为弟弟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是该为一切担责的人。所以安冉受委屈不会难过,很快就会陷入一种她是在为弟弟奉献的自我感动。

更可况安升自己,他是不是也认为,自己才是害他们一家受委屈的祸害。

他该有多痛苦。

他的心脏已经够痛了。

屋外是姚晓萱崩溃刺耳的哭声,她坐在门内咬住嘴唇也哭起来。

“咯吱——”

房门被拉开。

“哥…盛也…”

“他们吵架你哭什幺?”

逆光站在门外,他垂眼俯视他,安冉能看见过往被碎发遮挡的眉毛拧在一起,很生气。

一滴泪珠掉在地上,她听见了,自己刚刚的哭声也这样大吗,才会被他听到。

“出轨、家暴、养小三,没见过?”他逼进门内,“哦我忘了,你爸妈恩爱得很,只有你和安升两个孩子!”

他又是这样,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讽刺他自己的父母。

憋回去的眼泪又流出来,不争气地被盛也堵住,他的手指按在安冉的眼睑,很用力:“看到地上的避孕套了吗,我真正的弟弟妹妹们,啧啧,可惜了。”

什幺意思…姚晓萱从她床上扔出来的东西,是避孕套?是盛淮波和别人用过的避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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