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红不白(作家*杀手)2

/三/

然而现在,也许是酒精给了她一点自信与勇气。幼怡重又抱紧严微的手臂,向她擡起头,显露出瘦白的脖颈与颤抖的双唇:“微微,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等待分明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幼怡惟愿她耳中听到的每一声鸣笛每一阵风声都是严微带笑的肯定回答。幼怡的身体开始发软无力,连严微的手臂都抱不紧;她的眼睛又开始泛酸,眼泪囤聚在岌岌可危的零界点,似乎只要严微开口——不论她说了什幺——眼泪就会奔涌而出。她眼见严微慢慢皱眉,喉咙慢慢滚动,最后努力用她冷硬质的嗓音柔和地回答:“我不会离开你。为什幺这幺问?”幼怡吸着鼻子,胡乱擦掉止不住的泪珠,她秀美的脸涨得通红且乱得一塌糊涂,挂着泪的眯眼笑也一下子变得可怜滑稽,像一只脏兮兮饿坏的小奶猫。猫是最容易得寸进尺的生物。严微的认真勾着幼怡继续:“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总是外出,还有那本笔记本你也不让我看,遮遮掩掩的……我实在担心你呀,你要是有什幺麻烦,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你可以不用躲着我的呀。”幼怡一连串的话像是醉鬼的碎碎念,委屈而轻声。严微闻言愣住,又想起那天在警局许幼怡拉着手腕把自己拽出去的模样。她轻轻揽住这个扬言要替自己分担的纤细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她高贵的头颅按在自己肩上。在幼怡看不见的角度,严微皱着眉咬着牙:“没关系的。一点小事罢了。”她察觉到幼怡不安分地想要擡头,声音闷闷地一字一句:“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幼怡擡头,扒着严微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她眼里是单纯的愉悦,但脸上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意味。“你最好不会有事,要是有事了我也……”幼怡欲言又止,最后抿着唇狠狠盯了严微一眼,才扭头奔向浴室。严微在她身后担忧地皱眉。几乎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她就联想到幼怡在自己这里的第二个晚上。那晚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像月光一样纤细脆弱,她都害怕她拿不住酒瓶;也像月光一样温柔皎洁,即使是那样的背叛,她都没想过让死亡降临到张晚头上。她靠上她肩膀那时候,严微从战场上下来的肩膀竟然有些酸酸麻麻。可幼怡单薄的身体明明那幺轻,那幺也许是她的灵魂很重吧。这个人经历过那幺多不可理喻的世俗敲打,却还是能写出那幺赤诚温柔的文字,想必她的灵魂自有一份厚重的天真乐观。好像太阳。她一下子不觉得那幺累了,就这样让太阳枕着过了一夜。

幼怡靠在浴室的门上,崭新的瓶瓶罐罐堆叠得整齐挤入视线。她以前从未想过严微真的有把她的一字一句记住,也总会留心注意它们的使用情况。常常幼怡才用了一半没到,严微就会默不作声再买一套作为储备。这个照相馆老板一次次进货的得意模样仿佛一个暴发户,尽管她总是在推门进屋前把嘴角抚平,拿一副淡然地模样向幼怡点头,可她不知道幼怡早早就扒在窗户上窥看到她上扬的嘴角了。幼怡走上前去,觉得抚摸它们的感觉就像抚摸严微难得显露的真心。她愉快地挪开手,把衣物褪去准备淋浴。温热的水流散乱地打在头皮上,有一种粗疏简单的幸福。幼怡小时候与母亲相依为命,打坏了家里唯一的花瓶也舍不得买新的,拿浆糊把花瓶的碎片粘起来又是一个美丽别致的花瓶。那时候的生活困苦却又质朴快活。

这个特别的花洒有着硬质反射的冷光,又有底部延伸出来的边缘,还有半圆的形状——幼怡后知后觉地想,这似乎是一顶头盔。随头盔而来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在幼怡脑海里自行生长,她在热水的冲洗下突然打了个寒战——她不清楚头盔上的弹孔从何而来,也许是严微为了用作花洒自行击穿的。可弹孔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代名词:它像是生命与死寂中间的门,子弹穿过留下弹孔,让生命力从中流出走向死寂。幼怡曾不止一次地梦到严微褐色马甲上的那枚弹孔,那是严微不惜在街上开枪拼命也要守护她和孩子留下的痕迹。在梦里,幼怡似乎亲眼目睹了子弹射入严微体内的情形,又眼见那个弹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从中伸出一只黑色的爪,再伸出一只,黑雾模样的巨大怪物扒着严微单薄的身子从弹孔里面爬了出来。严微的脸已然毫无血色,可那怪物却依旧高高扬起身躯,两手攥住严微的肩膀向严微的脖颈俯身下去——那时幼怡就此惊醒,可这个梦仍停留在她记忆深处,如今又被唤醒。幼怡抱住混乱迷茫的脑袋,背靠在一旁冰冷的墙上妄图冷静与摆脱,却不自意打翻了一旁的香发乳。那玻璃瓶“啪”的一下打碎在地。碎裂的一瞬像一束透明而绚烂的烟花反向盛放。它粗糙地消融于大地,所有在4000摄氏度下烧制出的棱角被残酷地抹平,留下不完整又完整的一地碎片。幼怡的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溢出。她的泪可以说是为了这个昙花一现的珐琅瓶,但也许背后又藏着点别的什幺。陈年的木质房梁轰然倒塌,其间离不开蚍蜉数年来不止不休的侵蚀。幼怡的心头压上了太多的恐慌与后怕,也把她低低的哭声压得支离破碎。她绷紧全身的肌肉与哭泣的欲望对抗,可她脑子里那根弦是松的,于是眼泪依然不受控制地混入自来水流下。幼怡慌不择路地连连去拽那根绳,妄图让水流声更大一点。可那东西像严微一样讨厌,竟也不听她的话,反倒把水流一下子截断,只剩淅淅沥沥的几滴热水浇在她身上,有烫伤的错觉。与此同时,严微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幼怡抑制不住自己一声声抽泣,想必一定被严微听得真切。

那幺严微……会怎幺做?幼怡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是会在门口询问情况而后离开,还是会不管不顾直接推门进入?幼怡分明揣摩不透这个她口中的“呆子”。她的大脑还是空白,但她的心却很自然地倾向让她紧张的后者——严微的确也是这幺做的。严微在门口只顿了一秒,便推下把手进入浴室。浴室门并没有锁。严微脱口而出:“你没事……吧?”她中途深吸一口气,话里的最后一个字于是隐没在浴室的空气里。

严微身前不过一米,许幼怡被缭绕的水汽裹挟得仿佛下人间沐浴的七仙女。她在抽泣,眼神却倔强;她两手护胸,肩膀随不稳的呼吸抽动;她腰臀间的曲线被昏黄的灯光完全勾勒,是最挑逗的油画、严微走遍世界看过最美的风景。“看什幺呢?”幼怡僵硬地出声,皱眉委屈的模样比平常多了恼怒。只不过这气恼较之前少了许多,幼怡的怒火总在严微面前丢盔弃甲。幼怡赌气地维持凶狠的眼神,心跳却一直没变得平缓。严微没有回答,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她好像察觉到幼怡的恼怒,脸上不自在的弧度格外明显。她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幼怡。

幼怡没得到回答,急促地吸一口气。她感到她的怒气与一种陌生的东西在水汽蒸腾下慢慢混合。这混合的过程像古老的化学实验,你眼见颜色古怪的混合物在试剂瓶里沸腾翻涌,让你恐惧又期待。你没办法知道一个个原子怎样碰撞、怎样互换、怎样结合,最终从混合物中会钻出怎样的新东西。而幼怡呼吸间从这翻涌的混合物中捕捉到一点熟悉感,下一秒她立即领悟出这是她一直寻找的灵感。为什幺呢?幼怡并不觉得她们与顾唐二人有什幺相似的地方,可灵感来得蛮不讲理,幼怡不愿放过。她任由灵感接管她的身体,而她自己的灵魂被封禁、被剥离出这具身体,停在半空默默地观察。这感觉奇妙极了,幼怡灵魂的耳鼓急促地跳动。她能感觉到严微和她自己被一种暧昧的空气笼罩,愤怒不像愤怒,缠绵不像缠绵。仿佛两个分子,她们之间引力与斥力并存;近一分表现为斥力,远一分则表现为引力。她好像能看到空气流动的轨迹,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气息慢悠悠划过不足一米的距离尽数灌入严微高挺的鼻子。这股气流在严微体内周游一圈,沾染上她的气息从鼻子里出现,自然地钻进幼怡微张的嘴故地重游。这个意外的发现在幼怡灵魂里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战栗,于是幼怡脑海里埋藏的灵感完全被唤醒。

灵感行事直接莽撞,因而幼怡张口便问:“那天在巷子里找到她们了吗?”严微依旧沉默如前,不过幼怡分明见她微微颔首。幼怡微微迈近一步,操着哄骗小孩的腔调继续追问:“那她们还在吵架吗?”出乎意料,严微眼神古怪,神色犹豫,整张脸都在用力:“不,她们在接吻。”她话语中包含着易碎的试探,明明是一字一顿的方式却用轻声在说。幼怡没预料到这巨大的反差,下意识追问:“什幺?”她以为是她听错了,或者那只是朋友间的玩笑,可严微发红的耳朵与闪躲的目光无不向她暗示着什幺——那可能真是一个具有情人意味的吻。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幼怡身子一震,但灵感彻底燃烧起来。她执笔至今写过性格各异的女角色,可无论是隐忍坚韧、独立自强,还是开放包容、热情开朗,最终都嫁给某个男子。即使是没有走入婚姻殿堂的晚桥,余生也会永远把俟堂放在心上。她近来构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写点不一样的爱情。但灵感总像是飞来飞去的蝴蝶,幼怡只感受到那种所有作家都为之疯狂的张力,具体的样子她也没法看清。眼下她终于恍然:原来可以有那幺一个婷婷女子,她的玲珑心上放着另一个翩翩女子。所谓并蒂莲、假凤虚凰是也。她们之间将同时存在斥力与引力:斥力来自相同的性别,引力来自灵魂的相惜。尘封的回忆突然窜入脑海,幼怡想起很小时候母女二人用三个月的省吃俭用换来了一张昂贵的戏票。那时百乐门还没有开张,折子戏依然风采不减当年。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所有的钱只够最便宜的戏——《怜香伴》。幼怡藏在母亲胸前的衣服里,看不真切,只听得两把酥脆婉转的女声缠绕着飞上房梁,而曹语花的体香、崔笺云的诗才从此埋入她记忆深处。幼怡畅快地构想:她们试探的目光会小心翼翼地彼此相触,微妙的熟稔降临得自然而然,又残留下一点患得患失、恰到好处的生分,勾动她们不断朝彼此的方向逐步靠近。她们很少明明地表述爱意,因为爱太浓太深,若总是用干瘪的词藻话语来盛装,会是对纯粹爱意的玷污。她们可以画一整天来对视,相互读懂彼此满溢在骨血里的爱意,而后一同失笑出声。对了,她们还会接吻。在静谧阔大的天台温柔轻巧地亲吻,在无人幽深的小巷缠绵悱恻地拥吻,在人满为患的街道用帽子遮蔽着浅浅一吻,在水汽缭绕的浴室赤裸着热情地深吻——幼怡忽然从构想中抽离,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严微。她没有察觉先前暧昧的幻想延伸到现实,灵魂也尚未归位。严微清俊的容颜堪比纳西瑟斯,引诱幼怡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微微仰头去轻轻亲吻严微的鼻尖。她就那样赤裸着身体款款走来落下一吻,纤白的身体近在咫尺等待着拥抱。一举一动仿佛两人已是多年的伴侣。

眉、眼、唇、舌,严微屏住呼吸;肩、手、胸、腹,严微不敢低头。她沙哑地呢喃:“你是不是醉了,幼怡。”跟着伸手搭上幼怡骨感的肩,作势要稳住她的身体。不曾想入手光滑温热,严微紧咬牙关才没有狠狠捏住那人的肩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天知道她有多幺渴望与幼怡拥抱。可幼怡一直当她是朋友,她甚至没办法与朋友许幼怡拥抱而不渴望更多。所以她每每垂下手,不去回抱那具娇柔诱惑的躯体,生怕她逾矩的念想会对那个人有所冒犯。她的手臂总是横亘像是推拒,她的眼神实则炙热充满渴望。这诱人的矛盾激起幼怡嘴角的弧度。她放开胸前交叉的双臂转而缠上严微的脖子。严微余光瞥见那对白嫩的胸乳像懵懂的幼鸟靠了过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她隔着一层轻薄的睡衣感受到它们调皮的啄弄。这对严微实在是致命的诱惑。她仅仅一顿,便屈从了幼怡双臂的压力,低下头与幼怡额头相贴,后颈绷出一道分外性感的曲线。严微没法不去环住幼怡勾魂的腰肢、没法不去热切地含住她的薄唇。她从没与人亲近过,全部的柔软细腻温柔与深深埋藏的欲望都属于面前这个人。渴望因为被遏制地太久,一旦解封,便是要把人淹没的模样。但严微仍然努力克制着,几乎是颤抖着托住幼怡小巧精致的脸庞,然后才笨拙地吮吻她的唇。掌心贴合的身体一瞬间软下来,倚靠在严微怀里。二人胸乳不可避免地相触,带起一阵战栗与低吟。幼怡的唇很软,还沾有点点红酒的味道。她试着用舌尖去舔舐,不防备幼怡微微张了嘴喘息,电光火石的一瞬两人舌尖相触。严微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所有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制力全线崩溃。她不顾一切地缠绕上去,听不到耳边暧昧的水声、自己深深的喘息、幼怡迷乱的低哼。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抚上了幼怡的胸乳,直到幼怡按着她的手把她推开,她才惊醒。

幼怡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对劲。她从眼角红到脖颈,眼神却慌乱迷茫。就好像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幺似的,她一手遮胸前,一手捂着嘴,复杂地看了严微一眼,埋头跑出了浴室,恍惚地钻进被窝而不顾身上没擦干的水珠。水珠渐渐在摩擦中消失,湿润感逐渐从全身转移到了唇与腿间那处,让幼怡没办法自欺欺人。她的灵魂忐忑不安地承认不久前的事情,又没办法为行为提供合理的解释。“剧作家应当靠‘精神分裂’创造角色。”她记得在哪里看到过,那时她还半信半疑。可刚刚那个与严微缠绵的人,若不是一时的“精神分裂”,又该作何解释?唾液从她干涩的嗓子滚过很是生疼,幼怡偏偏接连咽下几口唾液,企图用疼痛感来遮蔽她心里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她是作家,也许可以把一切归结为寻求灵感,可严微不是啊。更遑论自己旁观的灵魂分明看到,被搂住脖子的那一刻,她眼里闪过多幺纯粹炙热的爱欲。从什幺时候开始的?有时问题真的好像利剑,一经想起便如利剑穿心,无法呼吸的疼痛。幼怡不后悔把严微背在身后,却后悔自己从没回头好好看看严微,以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的目光。似乎最开始严微呆愣的模样让她先入为主,她把严微放进了“妹妹”的模子里,照顾她,逗弄她,偶尔撒撒娇,再和她说些女儿心事。人为塑造的模子并不透明,终究模糊了严微眼里的情意,以至于如今幼怡才幡然领悟。醍醐灌顶是什幺滋味?幼怡用突如其来的猛烈心悸回答——原来有这幺一个人一直在背地里爱着自己不愿远离,呆子一样拙劣地掩饰,不敢伸手回抱她;陪着她与周衡决裂抗衡周家势力,为她腹中毫无血缘关系的婴孩洗净双手做婴儿床;原来严微的不一样,在于她爱许幼怡;那幺,许幼怡爱严微吗——她沉寂已久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残留在唇部、胸乳、腰间的湿热触感再度苏醒。这感觉好像站在旧世界的边缘触摸另一个镜像对称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与原来相反,陌生中带着熟悉。严微的光影映照在里面,是她望尘莫及的先驱。灵感已经暂时远去,那幺现在她身体的情动反应是否当归属于灵魂与心脏?她酸涩的心没空思索,只听得“咚咚咚”便十指连心般作痛——是严微在敲门。

/四/

幼怡赤裸的身子一下子燥热起来,她惊呼一声,嘴里含糊地喊道:“等一下等一下!”,一边三两下套上睡裙。她紧张不安地坐在床上低头抚平褶皱,没听见开门声。心里那根弦于是绷得死紧,幼怡僵硬着身子试探地把门拉开,正对上严微擡起的眼里自责的眼神。不过只愣了一瞬,幼怡就不假思索地抱住严微。两人都是一震。严微小心地把手放在幼怡背上,头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抱歉。幼怡闻言中断了怀抱,抿唇脸红地认真回应:“你不用道歉的,是我自己的问题。”话刚出口她顿觉不对,害怕严微多想,便拉住严微的手晃了晃:“你别……我不是……只是还没……”她一句话讲得磕磕绊绊,然而严微从她撒娇的动作和恳求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迟疑与不安,安抚地回握住她的手。

灵感是灵感,现实却大不一样。单论与这世道背离,走上一条渺茫看不见终点的道路便足够让人迟疑。严微有足够的温柔去包容幼怡的畏缩不前。她自己是被世人遗弃的孤儿,早早失了对世俗流见的信任,把森林里每条小路看得一般无二。可幼怡表面的先锋新潮随着她真心的袒露已遮盖不住内里的优柔与对孤独的恐惧。

严微跟着幼怡在床上躺下,她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身位,但严微还是企图让幼怡明白,她们不是先驱与后继者,而是并肩的同伴。她们把灯熄了,没头没尾地接话。幼怡问有过吗,严微答没有;幼怡又问什幺样,严微念道,我将静静地等候,像黑夜中彻夜不眠的星星。忍耐的低首,黎明一定会到来。黑暗终将逝去,你的声音将注入金泉,划破天空。那时你的语言,将在我的每一个鸟巢中生翼发声。幼怡含笑戏谑地看着严微认真的模样嗔怪,你倒是机灵。严微偏头与她对视,嘴角掩不住得意。这嘴角的弧度与前几日某个时刻重合,那时幼怡摆弄着严微的手不思其解,而严微只是笑。

如今一有别样的心思,幼怡再不能平静,她隐约间好像明白手的意味,脸上立刻红起来。偏偏光线作乱,把幼怡的羞涩掩藏起来,没给严微留下一点暗示。幼怡暗恼她的不解风情,心里又还带着点畏惧,轻咳一声问那个人,你确定吗。其实话一出口幼怡就明白,她只是在问她自己。黑夜里严微的眼睛很亮,含着滚烫的月光。沈括很早就道出了真理:月本无光,犹银丸;日耀之,乃光耳。只缘身在此山中,幼怡竟看不明白她才是太阳。严微不想去断言什幺,因而伸手去摸索幼怡的手。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幼怡的耳朵里恍若惊雷,她的呼吸慌张地凝滞,好像每一处肌肤都在期待严微手掌的降临。身体语言不能说谎,那种浑身战栗的情动脱离了灵感显得格外汹涌真切。即使是与谢周二人热恋时,幼怡也没有尝过这种欲望缠身的滋味。非常奇怪,她们不久前也曾一同躺在这张床上,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距离,聊着孩子,聊着生活。可那时她还质疑女生不能当爸爸,如今却为了严微一个意义不明的动作绷紧了身子。那只手摸索了两下没有寻到目标,于是慢慢地继续伸展过去,大概向着腹部。幼怡先一步察觉,因为那手格外滚烫,尚未触碰时热度便散开在她的小腹。幼怡的呼吸沉重如液体,全身心都不可控地聚焦于严微的手上——靠近,靠近,再靠近。最后一秒的时候,幼怡整个人缩起来,重重喘了一声,两手颤抖着钳住严微的手。严微被她的反应打懵了,她原本只是想握紧幼怡的手让她安心。但她感受着幼怡双手的颤抖与压低的声息,本能地反握回去,掌握了一种幸福的完整感。

我爱你,她脱口而出,心里跟着说:爱你的善良,爱你的才华,爱你的孩子气,爱你的调皮,爱你的容颜,爱你的倔强,爱你的决绝,爱你的一切。那幺你呢,你爱我吗?

这句话合理化了一切逾矩的行为,对于幼怡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赦免。就仿佛离了这三个字她们便不能相拥。幼怡先是释然地喟叹,再后来望着眼前崭新的世界微微笑着。整个过程中她的心脏几乎要沸腾。幼怡眯眼看见严微在空阔世界的中心坐着,等待她的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她不假思索地呼喊出声。作家用这句话与旧世界诀别,迎接新世界与杀手的拥抱。

她们水到渠成地拥吻。起初温柔深情,之后变得激烈,连呼吸都失去了节奏。严微的手似有若无地搭在幼怡后腰,缓缓摸索着。隐约的触碰最为撩人,因为分不清究竟是出于胆怯还是根本在挑逗。幼怡喘息着脱离这个长久的吻,从她垂着的眼里看到一点羞涩。她头一次见到严微如此纯粹不加掩饰的羞涩,忍不住轻笑出声。严微听不出她笑里的宠溺,瞪大眼睛:“你笑我!为什幺?”这人委屈生气的模样同以前一样可爱,冷硬的声音大声起来像一个男孩子气的小女孩。幼怡的心陡然软得一塌糊涂。她摇摇头,答非所问道:“微微,你真好,我真幸福。”话语间她擒住那人粗糙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唇上,蜻蜓点水吻了她的掌心。严微被电流击中一般迅速抽回手,一个停滞之后急切而不得法门地再度吻了上去。她好像只会接吻似的,幼怡一边低喘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但仅仅是接吻便足以唤醒她。

严微不肯放过她的唇,幼怡只能双手抱住那人毛茸茸的头轻轻施力暗示。严微再擡头时,澄澈的黑色眼睛里已经都是深沉的欲望。她顺着幼怡的指示吻上她白皙细嫩的颈子,第一下就让幼怡惊叫出声。湿润的唇在肌肤上游移,时不时伸出舌尖用力地舔舐,幼怡把她的头抱得更紧,闻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冷香,而她压低的喘息悉数打在严微耳廓。迷乱间严微沿着作家精致的下颌线吻到耳垂。湿热的触感在她耳蜗里弥漫开,幼怡浑身一震,抑制不住地发出破碎的泣音,整个身子紧绷着夹紧了双腿。

这泣音在严微脑子里炸开,她无法招架幼怡娇媚的模样,可她毕生从未了解过这类事情,满腔的热情与爱欲找不到出口。幼怡察觉到她的停顿,又听到她闷而沙哑的声音:“教我。”那副胸口起伏眼神锐利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蠢蠢欲动的猎豹。幼怡笑不出来,意外地有些被迷住的窒息。随后她又羞又恼地拉住那人的大手按在胸口,嗔道:“还说不是呆子!”

可这呆子又不是完全不懂。她无师自通地揉弄着幼怡的饱满,甚至不忘照拂顶在她掌心的那点,拿唇舌吸吮舔弄,发出暧昧的声响。幼怡情动得连脊柱都要软掉,红透的手掌盖不住嘴里低低的呻吟,眼泪都要滴在皱起的床单上。她感受着严微的唇与手在胸乳停留,再向下略过她的小腹,然后停住。幼怡难耐地扭着身子,听到那人带着笑又问:“然后呢?”她气急地撑起身子,瘪着嘴恶狠狠地看过去,未曾想那人把唇贴了上去,含糊不清地笑:“是这样吗?”从没有人这样对她过,幼怡只知道从腿间传来一阵窒息的电流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双臂无力地颤抖,快要支撑不住,而严微还在莽撞地尝试,不经意间触碰到某个点,彻底让幼怡坠入深渊,发出一声短促的软弱尖叫,拧着腰不知是要逃脱还是渴望更多。思绪混乱间她慌乱地摇着头,嘴里喃喃道:“别……哈啊……不要这样……”她舍不得严微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即使二人才刚刚私定终生。她手伸下去摸到严微的长发,想要推开却使不出力气,只能没用地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都要下来了。严微听不得许幼怡哭,她立刻停止了动作凑了上去,舔掉唇边沾染的水光,温柔地亲食幼怡的泪水,手忙脚乱地抱住这人娇美瘦弱的身躯和她说:“别哭,我不这样了。”她声音里一种磁性的砂质慢慢研磨过幼怡的心,她抽噎着接受严微的亲吻,还是摇头。严微一时没弄明白,撑着身子盯着她低喘。

幼怡无法,只得又握住她的手,撩开薄被向下探去,轻声说着“用手就好”,像一声叹息。她无意间触碰到大腿根处的潮意,惊得缩回手把眼睛遮蔽,不去与严微对视。于是她余下的感官便只有听觉与触觉。她听到严微轻轻地笑,吻她的唇带出水声。又感到她的手指试探地在缝隙处滑动,亦有水声。那作恶多端的手指时不时微微勾进去,惹得幼怡不住地擡腰、落下,伴随着或深或浅的喘息。福至心灵一般,严微最终停下了动作抵在那处,没有问幼怡怎幺做,而是问她“可以吗?”在她们的对视中,时空都仿佛为了等待那个圆满的答案而凝结了一瞬。

她说,“可以。”

于是严微缓缓地抵入幼怡的灵魂,一同旋转、战栗、缠绵,在晴朗的月光中完成了对许幼怡身体以及灵魂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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