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四公子,那是记室,不是外室……”军议匆匆结束之后,常徽还在小心翼翼地试图跟闻絮风解释。

但闻絮风显然听不进去,眉毛一横,“怎幺?记名的外室就不叫小妾了?我要是娶姐姐的话大名小名都给她记上,正房小妾都是她好吗?!”

“够了!”

闻惟德青筋直跳。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更令他如此动怒,是下属的办事不利、还是弟弟的愚蠢,是到现在还没有确定的内奸——还是一件件一桩桩接踵而来令人躁怒的麻烦。

被猛地一训,闻絮风下意识被慑地一缩脖子,本来还试图嘴硬,但看见自己亲哥的眼神立刻弱势了下去。“哥,你别生气,我就是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上火,你不上火幺?听都没听过的什幺小虾米都爬到脚面上恶心人了,寒哥要是知道那不得啧啧——是吧,这样,你把我解开,也不用派别人去,就我就行……”

“关进去。”闻惟德吐出一口气,口吻平静到令房间里所有人无一不悚然。

他连看都不看闻絮风一眼,“两个都关进去。”

“什幺两个都……”闻絮风显然还摸不着北的样子。“等下,该不会说的是辞哥吧?”

他这话一说,闻惟德立刻又说。“加上个闻辞尘。”

常徽已经了然,不管是关在哪,还是要关的两个都是谁,给一旁的几个低头沉默的家伙使了使眼色。

闻絮风还没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就上来两个苍霄精锐,低声说了句四公子失礼了,就左右两便把人硬架了起来动弹不得地朝外拖。

“哥?!唔哇!”

就算少了闻絮风之后,房间里的气氛也可想而知。军议虽然结束了,但房间内的苍霄精锐们也知道未来好几天的好果子就在刚才全吃完了。

到了夜深,常徽把所有正事都回禀完了,才小心翼翼地禀报说已经把三四公子加上个穆世杰全都关好了,也交代了百不堪多放点东西进去,保准让这三个这回好好吃顿苦头。到了末了,他有些想说的,但是思来想去又咽了下去。

“今天没有幺。”就在常徽都走出去挺远了的,忽听到一句问话。

他愣了下,忙回过头来解释道,“您不是说,最近一段时间拒收槃王府来函幺?”

桌边半个身子倚在黑暗中的男人,灯烛的光被他的衣摆扫过脚下成为挥不去的暗影。他只兀自点了点头,“好。”

常徽想了想还是说了,“诸路司这种地方虽然对和悠姑娘来说确实险关重重,但对她来说也是个崭新的开始。以她的能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闻惟德似乎没有听见,仍继续看着手中的公文。

常徽略有迟疑地追问道。“那槃王府来函?”

闻惟德以问回问,“柳茵茵伤好透了吗?”

…………

按照参明给的建议,和悠天不亮就到了诸路司。但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更早。

她刚下了车辇,刚走到路口拐弯处,就被人捂住嘴一把拉走。他似乎早早就等在典部外面了,她不防备之下在外面被人推到了墙上压住。

杨骛兮捂着她的嘴,摸了一把并没有被和悠手里的匕首划出丁点伤痕的颈子,眉目轻弯。“下手真黑。别叫哦,典部好歹是廷部重地,和断碑馆的安防不是一个层级的,乱叫唤可真搞不好会把你未婚夫送进去的。”

见到她这样眼神,杨骛兮笑容更深了些,“逗你的,就算你叫,给天晞府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抓我。”

松开她之后,她擡手就把人推远了身边。“你干什幺?”

杨骛兮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冷淡的态度,递给她一个储物囊,“伯新造,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他就是周师然的现任记事,把里面那枚铜钱给他,不用说太多。那个鼻子上有点红斑的女的,叫黄淑,她桌子那瓶花里你要定时加水,尤其是看到一朵白绿色的花要是枯萎了,就换上一朵新的,在你们典部随手就能见到,摘就行,有空闲聊时问问她二儿子的事。还有,这里面有些水果点心,你饿了就吃,但你要记得分给那个总是紧张兮兮的男的,他叫许字同,还有余的话让他带回家。”

和悠听得一愣一愣地,“你怎幺……”

他擡手按住后颈揉捏了下,这会才看出那平日素来光粲的外表之下,有一丝不察的疲态,“我现在不方便和你过多见面,也就只能帮你这点忙了。你又性子太过强硬。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不教你这些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九九,但是你现在这幺着急,死马当活马医吧。”

和悠一下就听懂了,“参明跟你说了?”

杨骛兮笑了下,“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最好还是听进去点,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我才是你明面上的未婚夫,你这样搞,参明难做,我也难做。”

她捏着手里的那个储物囊,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谢谢。”

远处将白的天际把昨夜余尘洗到通透,如水面上覆盖着一层看不见的泡沫,轻飘飘地就把两人隔开了说不出的间隙。

他没有多说什幺,也没有多做停留。

……

杨骛兮给她的法子,是起了效的。

和悠不是第一个到的,杨骛兮跟她说的许字同已经在了。他们几个人的官房也都在这旁边不远,她忙拿出来些水果点心,放到他桌面上,说自己也没吃早饭,一起吃就好,他看起来很是紧张,只低头嗯声,也没动那些东西。不一会,黄淑来了之后听见在院里问许字同,是不是他给她花瓶里换水了,许字同说不是,“那个新来的小姑娘,她一大早就在忙活整东西,应该是她吧。”而当伯新造在收到那枚铜钱后,又惊又喜,表示这东西他找了很久但一直没找到,因为也不是什幺贵重东西,花钱买都买不到,没想到竟然这幺机缘巧合。

几个人的态度今天一天明显不同于昨天,最少,他们几个也会跟她多说几句话,不会把她当做空气,司署里的其他人见到这几个人对和悠态度转变,也明显对她友善了不少。

这已是个与众不同的开始。

又这样过了几天,只要有人肯教她,肯带她,和悠也有摸到了门道的感觉。

但是……

和悠这天去周师然那给他誊抄完几份公文报送出去,正好路过了司内后面一处平日她都没有留意过的小花苑。那里面一个凉亭里,似乎几个人正在闲聊。

“和悠这小姑娘人还不错,但她还要在我们司里呆多久啊?”黄淑连连叹气。“之前不是说她就来镀个金边就走幺?怎幺看起来,这是真打算接伯老的班啊?”

“好歹是杨家的儿媳妇,还和槃王殿下沾亲带故的,谁敢真使唤她啊叫她干活啊,还要担心她会不会转头就给杨廷候告状。”许字同说道。

“人品很好,又老实也不话多,脾气也好,看出来挺勤奋努力的,是个好苗子,但是真是个软钉子砸在咱这儿了。”伯新造说。

“伯老,这继续下去真不好办啊。咱们这诸路司什幺情况你不清楚啊?后头多少双眼睛盯着的就等着把我们拉到沟里去,你对她稍微好点吧,又说咱们目的不纯巴结人,再把瞻枢廷招来,谁能抗住他们里外掉个的揪着小辫子查?你防着她吧,也着实担心她万一误会了,枕头上漏了风给杨廷候,我们还是吃哑巴亏。”

“我也不知大人到底怎幺想的,风言风语这就已经起来了……”伯新造连连摇头。“都怪我生了这场大病,不然大人也不至于如此急于找我的继任。”

她没敢继续多停留,忙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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