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电话

01.

暮色连成淡紫色的纱雾，铺满了整个天际。窗台上摆了一盆丹麦风铃，风扯得灰白色的窗帘剌剌作响。

阴暗窄小的阁楼里，唯一的光亮是那突兀响起的旧手机，屏幕裂了好几道，手机壳也早已翘了边。

手机的主人并没有动，直到铃声似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她才木然地坐起。钟荇睁开眼睛，将手捂在胃部，疼痛还未消解，眼睛里朦胧的水汽也不曾退却。

胃是情绪的出口，与黑夜里的心脏共感。

她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被洗得泛白的睡裙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削的身体，右肩的带子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

钟荇盯着屏幕，蹙了两秒才划开，“喂。”

“出来，开门。”

低沉的嗓音从话筒中穿出，如细密的电流钻入耳道。

钟荇觉得脑瓜嗡嗡作响，她根本听不清电话那头的话，梦里的声音和此刻手机里的重叠，回忆如同森森白骨般在眼前堆叠。

脑子像嵌了块石头，听到他的声音，更觉头痛。

钟荇的话语僵硬，说出口却变成了：“你谁？”

那头沉默一瞬，“钟荇，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钟荇如梦初醒，哥哥？

不对，是钟磬。

良久，钟荇才从喉间挤出一句：“抱歉。”

最近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了，反应也跟着变慢，有点糟糕。

“来开门，我进不去。”那头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差。

钟荇丢开手机，仰面躺在床上长出一口气。然后挣扎着下床，踩着拖鞋去开门。手握上门把，却停住了。

蝉鸣聒噪，她只觉得此刻万籁俱寂。

敲门声连续响起，钟荇终于按下门把，连同时间的齿轮，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

四年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并不愉快。

她没有手机，冒雨跑了好几条街，才用兜里仅剩的五毛钱在小卖部里换得了那一通电话的机会。

小卖部的电话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都被磕得掉了漆。雨雾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缓慢，钟荇无心欣赏浪漫，她跑了太久，浑身湿沉，颤抖着拨下那串熟悉的号码，她溺在名为恐惧的水里，此刻，她需要哥哥，需要钟磬。

忙音终于被换成人声。

“喂？”是清亮明朗的少女声。

钟荇仔细确认了号码：“请问，钟磬在吗？”

少女嘹亮的声音大喊：“哥哥，有人找你。”

钟荇的手指握紧了话筒，渐渐僵硬，那个女孩叫他哥哥，那幺她呢。钟荇准备放下话筒，期盼已久的声音响起，清清冷冷，不带半点情绪：“钟荇。”

“哥，你什幺时候来看我，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留在姑姑家了，我……”钟荇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急切，没人知道她有多害怕。

钟磬语气不耐，打断了她：“钟荇，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真的……很烦。”

“为什幺……”

是因为你有别的妹妹了吗……

后面半句话还未说完，那头像是急于摆脱什幺似的，便挂断了电话。

雨越下越大，咚咚打在小卖部的铁皮屋顶上，顺着冰凉的雨水，钻进皮肤，钻进神经，渗透她每一寸骨缝，直到将她的血液和心脏都冻结成冰。

哥哥，你不要我了。

她低头看着脚边炸开的水花，在路灯的映照下如破碎的金箔，又像是脆弱的幻梦，“那我，也不要你了。”

眼泪和雨水落入水洼，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