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飞翔

“夜枭”是同时能承载跳伞、通勤和运输的多用途单发螺旋桨飞机,此刻夜枭的引擎轰鸣,让任令曦有一丝不安。

“常镇川……常少将真的没有问题吗?”

贺云朝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闭目养神,闻言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阖眸平静回应她:“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论人心,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看得透,巫绫在他面前占不了便宜。”

任令曦偏头打量他,“你一点都不担心?”

“嗯。”

“那为什幺不敢看我?”

贺云朝轻撑起眼睑,回看她的的眼神带着无辜,“我没有。”

任令曦凑近他,“贺云朝。”

她擡起一只手,拇指指腹蹭了蹭他耷拉的眼皮,“你之前从没有比我还没精神过。说好了十三天都可以不睡觉呢?你看看你现在,嘴唇干涩,脸色苍白,眼神虚浮,不要告诉我全是那个药的副作用,你之前也不这样。”

贺云朝的脸被她的左手捧在掌心,微微擡起下颌,“没这幺糟糕吧?”

“有的,就算你不是担心哥哥,我觉得你也在害怕接下来要面临的东西。”令曦的指腹沿着他的桃花眼眼尾的线条抚蹭,“有什幺事你可以说出来让我知道,我很担心你。”

他伸手按上自己脸畔的柔荑,歪过脑袋靠在她手心里。

“……我很焦虑。”

“从我知道哥哥也是因为我导致残疾的那天开始我就很焦虑。”贺云朝在她掌心慢慢睁开眼,柔软的目光求助般锁住她,“你说让我弄清楚真相,也许父亲和诸神小队并不是死在我手里——我曾经抱有这幺一丝希望,希望我靠着自己不是凶手来摆脱这份愧疚自责,但是那天哥哥确实赶来救我了,也确实因为我的磁场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如果他没有靠近我都能受到这样的伤害,那我又有什幺把握说我的队友我的父亲不是因为我而死呢?现在连真相都还没有弄清楚,我已经知道我毁了我哥的一生,而那个让我甘愿被催眠的真相……”

“我害怕。”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目光中神色惶然,有一种失去方向的彷徨感。

他没有缄口不言,他把自己的脆弱的心剖开,把自己的恐惧交给她。

她捧住他另一半的脸庞。

“那就不去了?”

贺云朝目光顿了顿。

“就不去了,不管自己是不是被冤枉,回联邦,接受那些人的批判,把你当做危险,恐惧你,利用你,或者干脆送你去死;要不然,你逃离我们,躲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一辈子遭受自责反噬,却连父亲和队友是怎幺死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幺避开自己下一次的失控,一辈子在内疚和小心翼翼中度过。”

“这样……是你要的吗?”她认真地问他。

贺云朝沉沉垂下眼。

“你知道我为什幺要你去找回这段记忆幺?

“如果你知道你可能会不小心害死你身边的人,而你又无法控制这个能力,那时候你会怎幺办?”

“我会……离开他们,或者杀死自己。”

“对啊,”她凑近贺云朝的脸,一双明亮的眸子了然注视他,“你就是这样的人,云朝。表面上什幺都不在乎,其实对在乎的人,在乎得要死。”

他禁不住挫败地笑。

他否认不了。

“而且,你说过,你父亲对你的状况是清楚的,他一定是有随身准备防止这种状况的东西,才敢把你带在身边一起执行任务。到底发生了什幺才会让他连阻止你都来不及,你不想知道吗?”

贺云朝心神一震,他竟然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一点。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回忆太糟糕,他才会尽量避免去回忆。

任令曦轻轻吻上他的额。

“一起去弄明白吧。”

轻盈如蝶翼的吻落在他眼皮上。

“别怕,有我。”

简简单单的字句,只有身处其间的他才能感受到个中力量。曾经他是孤单的一个人,所以他拒绝审视过去,他不敢再承受那种绝望一次,宁愿被洗脑被处死被利用被放逐,过得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也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现在他不再是联邦那个无所不能又处处受到掣肘的顶级Alpha,现在他有只属于自己的Omega,他可以示弱也可以求救,他不用再任凭自己沉沦,那是,他的港湾。

他的。他的。

他从没有这幺想对一个人宣誓自己的所有权过,轰鸣的机舱中,贺云朝将任令曦托上自己的双腿一把抱紧,明明高大的身躯,却是俯身投入她胸前,无声哽咽。

你爱一个人吗?

他彻底明白了那种感觉。

他的灵魂,被这个人填满了。

两颗脑袋相偎相依,随着飞机颠簸轻轻摇晃。

“快到降落点了,醒一醒。”飞机副驾传来时越的声音。

任令曦缓缓睁眼,她刚才歪头靠着贺云朝的胳膊睡得香甜,此时此刻头顶摇摇晃晃的压力让她知道还有一个人也睡着了。

她推了推贺云朝的脑袋,直起身叫醒他。

贺云朝少有的迷糊,醒来时竟然没有一点戒备心,眯着眼软软糯糯打了个呵欠,一点也不符合他现在纯Alpha的气质,还失神眨了眨水光迷蒙的眼睛,低头看到身边是她,又安心栽回她肩头继续闭上眼,察觉到有点矮,半个身子都歪了过去,搂住她的手臂。

任令曦叹气。

“起来啦,宝宝。”

贺云朝倏然睁眼。

他仰头带着幻听的质疑,“你是不是叫我?”

任令曦忍俊不禁,“要到地方了,起来穿戴降落伞。”

睡迷糊的样子真的很像宝宝,对着一个一米九三的Alpha这幺感慨是不是有点奇怪?

贺云朝很快整顿精神,依言拿过装备,将跳伞背带递给她。还没等到她问这该怎幺穿,贺云朝已经利索地腾出空间来,蹲下身给她穿戴。

没多久两人整装待发,穿的还是CBSI的特制服装,因为本身衣服的设计就是能适应各种条件,也方便活动,只是贺云朝戴上了护目镜,也递给她一副——

“戴上,空中的风会让你睁不开眼。”

而后他还提醒了她一些姿势和耳压的问题,事无巨细地叮嘱。

出发前已经说服了时越留在飞机上,毕竟去异日湾的战争废墟没什幺现代设备需要他帮忙,时越当然不乐意,不过令曦用援军的理由劝说他,加上被贺云朝威胁之后拒绝他随行,少年只能妥协,这对情侣一白脸一黑脸,配合默契,他哪有办法。

“这是通讯麦,我改良过,接受范围足够我们到时候联络,频道是加密的。其余的装备你都有,如果到时候通讯被屏蔽,记得用信号枪。”

“只是去战争废墟而已,应该不用太担心。”令曦说。

“毕竟是联邦的领地,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好,你也小心一点,降落的时候如果被发现,邢夜没有自保能力,万一有什幺危险就靠你了。”

时越表面波澜不起,这一刻眼里却有光,“我当然会。”

“再拖下去要远离坐标了。”贺云朝胡噜了一把时越的头发——

“走了,回来再说。”

连体的两人转过身去,此刻机舱已经打开了侧边舱门,脚下就是几百米的高空和单薄如雾的白云,还有几朵绵绵软软的云峦在远处飘浮。

任令曦被跳伞背带束缚在贺云朝身前,即使头发已经绑紧,还是被风把零碎的发丝抽打在脸上,疼。

也许疼也只是错觉,因为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即将悬空的身体上。她的大半身子已经凸出飞机外面,一双腿踩在空气里,随时都会跃出机身下落,这种不确定感又为心脏平添了几分恐慌。

她不恐高,之间用滑降伞也没那幺大压力,但不代表这种高度她可以心平气和。她闭着眼身体僵硬,下意识想要逃回机舱,一只手甚至不自觉抓住舱门边缘。

“你哄人真有一套,难怪我都被你收服了。”

耳后落下贺云朝说话的热气,顷刻被高空的冷风吹散。

“你说什幺?”她耳边只有风声。

“我说——你刚才哄时越——”

贺云朝提高了声量,她分神去注意他在说什幺,然而就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贺云朝猛地往机舱外跃去,跳进了数百尺高空。

贺云朝这个混蛋!

任令曦忍不住要叫出声,却下意识咬紧牙关,感觉身上每一处皮肉都要被高空的狂风掀起来,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视野中广袤的大地在不断向她逼近,四周无所凭依,她快速下坠。

“怕就叫出来——”

贺云朝在她身后提醒,对于高空的体验他早已习惯,对他来说,高空跳伞的体验反而是一种宣泄压力的方式,同时拥有濒死的快感和飞翔的自由,这一刻,大脑放空,他只需要专注于眼前的坠落。

任令曦没有余暇回答,睁眼透过护目镜看向身下的渺小景物,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感受这个世界。

好像有魔法。

扑面而来的气流,随风浮起的手脚,控制不住的心跳……

两个人一上一下在空中宛若飞翔,旋转,慢慢地她好像习惯了,在贺云朝的引导下,彻底张开双手接受风的拥抱。

没有比这更开阔的视野,放眼是无尽的山峦大海,无边无际在风啸中向她涌来。

“啊——”

风声里扬起她的呐喊。

遇到他之后,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这样不顾一切的自由,无关性别,物种,能力,她可以作为她,俯视这个世界,而此刻她身后,自然有一个人,被她无条件信任,作为她放肆的后盾。

什幺都不用去思考。

世界为我而来。

“距离落点偏离了一些,不过还好,走过去不太远。”

贺云朝解下她身上的装备。

“是因为我姿势不对吗?”

贺云朝懒懒勾唇,“是啊。”

“第一次跳伞,不太懂,下次肯定会好一些。”任令曦倒是把他的话当真了。

“还想下一次?”他挑眉。

换来的是她正儿八经地点头,线上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坠落和旋转表现出半点不适。

贺云朝打量着她的神情,她明艳的脸庞因为风吹而泛白,可那双眸子在骄阳照耀下熠熠生辉,燔燃起跃动的火。

在他眼里,她随时都像一团火,没有炽烈冲天的火光,可是足够温暖,时刻散发生命的热量。

“好,下次我再带你跳。”

“下次我要自己来。”她意犹未尽,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他们这一趟的正事。

“知道了,”贺云朝轻哂,“下次你带我跳。”

“你不怕就行。”

“你还真敢。”

……

……

根据贺云朝的指引的路线前行,没多久,他停了下来。

“到了吗?”任令曦举目四顾,可是附近一片荒芜,只有林木和石头。

“没有。”贺云朝蹲下来,指尖抚摸地上的痕迹。

“那怎幺……”

“是新的,轮胎印里的泥土还没有开裂。”贺云朝擡起头,放眼远眺,“这附近……有人。”

任令曦凑上来,观察地上的轮胎印。

“这个胎宽,好像是货运卡车……这附近有工厂还是矿井?”她记得,异日湾这一带并没有人居住,因此才会成为当初战争的据点之一。

“都没有。”贺云朝曾经在这里作战过,他清楚异日湾这一带的地形和资源。

两人带着疑问沿路搜寻,却发现轮胎印和他们要去的方向一致,再然后,他们发现轮胎印去往一个偏僻的海边山崖。

贺云朝:“离废墟不远,我想先去看看。”

任令曦没有任何异议。

海崖底部的沙滩边有一个洞穴似乎就是卡车进入的地方,如果不是跟随车轮印他们根本不会发现。两人没有下去,因为他们远远发现了不止一辆车的痕迹,于是他们在附近找到了另一个洞穴入口,沿着七拐八弯的岩壁钻进去,恰好那个位置,就是那个山洞的顶端。

往下望的一瞬间,任令曦神色一滞。

空旷的洞穴里,到处是规模庞大的设备和来来往往的工人。

平静深渊下,波澜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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