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殿的檐角和梁柱缠挂的白花在寒风里摇曳,一时竟让殿前跪了满地的人识不清,自己是身处丧白之中,还是跪在积雪地上。
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一直从宝华殿前绵延至光华门内,宫墙之隔的长安城中,亦是一派悲苦之色。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为宝华殿正中而立的牌位哀恸,在白花花的布景中更显面色惨白,仿佛无不为皇后的薨逝悲痛欲绝,只是除了平日多受照拂的内宫侍人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恨不能魂追先人,这偌大宽阔的月台之上,这些早已对后位之选诟病成疾的王公贵族,一个个厚脂重粉,又能有多少真心呢。
可皇帝自然是不在乎的。
他只要他们哭,哭得形容扭曲,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天上的妻子不堪人间聒噪所扰,肯再次下凡回到他身边才好。
两宫太后立于殿门侧,难免为满耳的泣声心烦意乱。孙如玉眼下也不时挂着几滴泪,不动声色地擡手用指节抹去。
她确实可惜,可惜一个丝毫不被温郁所拿捏的天选后宫之主,就这样草率地魂飞烟灭,今后的日子也不知要如何挡住四方而来的明枪暗箭。
“怎幺不见皇帝?”温郁垂下脸,只侧眼瞥向旁边。
从她一身素色前来赴礼,便只听得阖宫上下聚众垂涕,不见有人主持,更不见皇帝踪影。可除了是圣上旨意,又怎会闻见这齐刷刷的哭悲。
她扯了扯嘴角,眉间不耐,不禁在心中叹贺景珩尊为天子,竟如此顽固幼稚,这与玩弄朝堂人心有何异。
孙如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这孩子,因皇后之逝忧伤过度,伤了身子。”
温郁闻言,颇有些被气笑的意味,“那是他今日不来的意思了?”
“皇上驾到——”
她的话音还未落,大监高亢的呼驾便在无尽的哭声里回荡起来。
这群人的演技也着实不差,哭声虽小,悲伤不减,转为了轻低的啜泣。
贺景珩由人扶着,步履虚浮,仪容虽一丝不苟,可眼下的青黑终是挡不住疲态,整个人憔悴不堪,好像一击就碎。
“参见陛下。”
众人的目光只敢落在自己膝前。
只有那一岁出头的大皇子擡起闪烁的泪眼,红红的眼尾能看出他有多幺伤心。他跪在母亲身边,小手被牢牢抓在掌心,他抽噎盯着那个模样大变的男人,想着如若此时父皇能告诉大家皇后娘娘没事,或是走过来安慰一下自己就好了。
时间却久久寂静,久到许多人都忘了自己要悲伤。
贺景珩站在殿前,盯着里边的牌位默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他走进了人群中。
人人提心吊胆之际,那双脚站定在太孙的面前。
贺季旸冷冷顺着近前的鞋尖往上望去,自己正被居高临下藐视着。
“你怎幺不哭?”
皇帝来此说的第一句话,让大家都呆怔住了。
不知他是在过度哀凄中昏了头,还是本就是十足的刁难。
“皇帝。”温郁适时出声,比起让大家都哭哑了嗓子的人,她的一言显得格外稳重,宛若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高人。
贺景珩顿住,缓缓朝她转过身,视线里除了无神的颓丧什幺也没有,也没有回应。
“吾知你思念皇后,可,”她更压了压嗓,让自己的声音更具威严,“也莫要太过了。”
她此言一出,倒将场面推向了针锋相对的氛围里,让才稍有放松些的人们又重新紧张了起来。
谁料贺景珩并未接她的话茬,而是迈步回去,站在了温郁面前。
他张开苍白的唇,看着对面毫无悲色的脸,眼里倏然划过一丝锐利,对着温郁质问道:
“你怎幺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