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拓跋昭正专心致志的批着折子,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方才碧霄殿来禀,皇后娘娘落水了。”
拓跋昭笔下的行云流水不停,黑眸掀起又落下,口气淡淡
“落了水就去请太医,跟朕来说有何用?”
冷彻的语气叫小太监身子抖了抖,他咽了咽口水,本想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但一想奄奄一息的瑞王妃,遂鼓足勇气继续道
“瑞王妃为救娘娘也落了水,脑袋不小心磕在湖边的岩石上,在场的太监说流了好多血,现下怕是不行了。”
总管太监辛一听了,焦急的问道
“可宣了太医?”
小太监擡起头小心的看了眼面色不虞的拓跋昭,硬着头皮开口
“贵妃拦着不让宣太医,听说今早皇后娘娘携瑞王妃一同去御花园赏莲,碰巧遇到了贵妃,双方发生了口角,贵妃一气之下将瑞王妃推下池子,现下瑞王府的仆从与贵妃身边的太监闹作一团。。”
拓跋昭闻言,气得将手中的朱笔扔了出去,他与瑞王一母同胞,兄弟情深,他们幼时曾逢剧变,瑞王无辜被擒,辗转奔波下患上心疾,这病经不得劳累,更经不得刺激。御医曾言就算是细细调养,瑞王也活不过二十。
他们的母妃王氏便因此肝气郁结才香消玉殒。
当时他默默发誓,往后只要是瑞王想要的,即便难于登天,他也要帮他取来。
后来瑞王求娶韩相长女韩英见,他不愿,瑞王便苦苦跪在干清宫前一日一夜,茶饭不进,最后宁愿晕死在宫门口也不愿离去。
他念及瑞王的旧疾于是松口,但只允侧妃之位,他还记得他这个一向清雅淡然的弟弟第一次用忤逆的口吻提及了往事,并以此相胁求娶韩英见。
他虽暴怒,但还是允了,彼时中宫之位空闲已久,他本属意上官柔,奈何韩相一派从中作梗,联合百官群谏,要他以史为鉴,不可过于宠信外戚。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便选了韩相之女,一日同嫁二女,且一女为皇后,一女为王妃,想必任谁都会膨胀吧,他只需静等其得意忘形,然后再借他人之手铲除异己。
只是这婚事他并不想如了他们的意。
瑞王求娶韩英见,他便纳了韩英见为后。他要用实际行动警告瑞王:我是君,你是臣,帝王的权威不是你可以挑战的。再说不过是个女人,难不成他嫡亲的弟弟会因此与他翻脸?
出乎意料,瑞王并没有进宫理论,只是默默接受了他安排的一切,不过打成亲那日起,他便不再上朝,甚至连宫门也再没踏进一步。
纵使宣他入宫,拓跋渊也是称病拒绝,一时间,他与拓跋渊的兄弟之情岌岌可危,拓跋昭时常想,难道是他做错了?
再说韩英见有什幺好?行事一板一眼,毫无情趣,就连二人床事也如同死鱼一般躺在那里任他动作。
无趣至极。
瑞王出门游历前特意进宫请旨,说皇后王妃二人姐妹情深,要她姐妹长久分开他实在难以安心,于是求他特允韩英宁能经常进宫陪皇后。
他以为拓跋渊的气终于消了,他们兄弟二人又能像往常那般相处,不料,拓跋渊郑重的跪了下来,缓缓开口
“皇上,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必无和缓的余地,臣弟。。只求皇上能待娘娘好些,也算圆了臣弟此生夙愿。”
话落,郑重的向他叩了首,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烦闷,运筹帷幄的君王第一次在他弟弟身上有了挫败感。
韩英见,韩英见,韩英见。
他就真的那幺喜欢韩英见?
小太监还跪着,陛下不开口,他是万不敢起身的。老太监忧心忡忡的看着拓跋昭,心中思忖万千,但不敢随意开口。
殿内静极了,只余三人呼吸。
终于,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传朕旨意,宣太医,飞鸽传书,命瑞王回京。”
心中轻叹一声,如果韩英宁撑不过这口气,那他们的兄弟之情也许会缘尽于此。
碧霄殿。
韩英宁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姐姐韩英见的手,方才太医看过后说姐姐后脑遭了重创以致淤血堆积,命是保住了,但何时醒来,却不好说。
她如水的眸中闪过一丝懊悔,都怪自己太过心急,被贵妃激了几句便理智全失,借贵妃的手推了姐姐,本打算借着落水的由子将姐姐强送到宫外,到时她即便再气,也不会冒着欺君之名将她告发。
谁知,她千算万算竟没料到姐姐落水时头会磕在湖边岩石上,若不是身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恐怕此时她已与姐姐天人永隔。
正在思索间,碧桃在门外轻声道
“娘娘,皇上往碧霄殿来了。”
韩英宁心中狂跳,视线在姐姐苍白的面色上逡巡几圈,最后强装着镇定道
“进来,伺候本宫梳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如此,她便替姐姐留在这吃人的后宫,拓跋渊在外游历,两人平素极少见面,感情淡漠,想必他也不会为这件小事回京。
銮金镜前,玉手执起象牙梳,缓缓梳起一头如瀑的青丝,昏黄的铜镜中映着她如花的娇艳。
碧桃拿着胭脂为她上妆,韩英宁摇了摇头,望着镜中的韶华美颜道
“细细铺层粉即可,妆上得太好,恐怕陛下会责怪本宫只顾争宠,毫不顾及姐妹之情。”
碧桃吓了一跳,忙放下胭脂,后怕道
“娘娘说的对,陛下与瑞王手足情深,一向见不得家宅阴私。”
韩英宁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冷笑,皇上是只顾前朝,不顾后宫,上个月婉贵嫔痛失腹中之子,是个早已成形的男婴,婉贵嫔哭的数度昏厥,皇上不还是不置一言,甚至温言宽慰都没有,纵使后宫众人皆知是贵妃的手笔那又如何,不还是得对贵妃俯首是从。
想想拓跋昭真是狠心,婉贵嫔怀的可是他的亲骨肉,为了上官柔,他竟看都不看一眼,不仅如此,还夜夜独宠贵妃,月初上官柔生辰,行云流水一般的赏赐照样流进翊坤宫,京城里上好的戏班子进宫吹吹打打足足一整天,也不知痛失爱子的婉贵嫔听到是何滋味。
她捏白了指节,心中暗想:上官柔,如今我韩英宁来了,就算自损八百,也不会让你好过,总有一天,我也要你尝尝深宫落寞的滋味。
窗外太监扯着嗓子尖叫“皇上驾到”
韩英宁慌忙站起,理了理仪容才由碧桃搀着走出里室。她低垂着眼眸,待明黄色的袍子晃到眼底,才盈盈一拜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吧。”淡漠疏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拓跋昭置于上座,狭长的眸子紧盯着站在下方的女子,倾城的容颜惨白着,眉间带着一丝轻愁,瘦削的肩膀轻抖着,他心中郁结更甚,好歹他们也是夫妻,她却这般怕他?
想发作,耳边却又想起瑞王临行前的重托,这才强压下心中的不悦道
“瑞王妃怎幺样了?”
不问还好,一问韩英宁的肩膀抖得更厉害,她拿出丝绢拭着泪,哽咽道
“方才太医来过,说妹妹的情况很不好,怕是醒来无望。”
她擡起盈盈的水眸,“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乞求道
“求皇上开恩,准许妹妹回府养伤。”
拓跋昭剑眉拧起,转头问辛公公
“可去通知了瑞王?”
辛一屈身回道
“禀皇上,信已经发出去了。”
拓跋昭点头
“既如此,便安排瑞王妃出宫吧。”
韩英宁低头称是,眼底早已掀起巨浪,他居然召回了瑞王,方才压下去的慌乱此时又浮现在心头,不过往日她与瑞王极少见面,纵使姐姐醒了恐怕他也瞧不出破绽,如是想着,心里才平静下去。
拓跋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威严
“今天的事,想来也不是贵妃本意,朕会安排太医好好照料瑞王妃,皇后就不要苛责她了吧。”
虽是商量的口吻,语气却不容置疑。
韩英宁心中不忿至极,却丝毫不敢忤逆,只得皱着眉头故作思索
“臣妾与柔妹妹姐妹情深,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臣妾胞妹在家得父兄溺爱,出阁后又得瑞王宠爱,故而养出了一身的坏脾气,今日二人发生冲突,各有不对,但英宁至今未醒,臣妾只怕王爷游历归来会怪臣妾这个大嫂照料不当,伤了他心尖上的人。
拓跋昭原本想借皇后之口放过贵妃,谁知一向木讷的皇后竟巧舌如簧,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他想驳也无从张口。
况且皇后的话点醒了他,他若真的想挽救自己与拓跋渊的兄弟之情,此事万不能随意揭过去,毕竟韩英宁能在后宫常宿,是拓跋渊特意求他允诺的,如今他的贵妃伤了王妃,拓跋渊怎可任由他糊弄。
拓跋昭长指擡起韩英宁的下巴,浓黑的眼眸中氤氲着些许薄怒,韩英宁并不怕他,清冷的眼眸与他对视。
周围的奴才见帝后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生怕连累到自己,于是都尽可能的埋低了头,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极力放轻。
良久,拓跋昭讽刺开口
“朕怎幺不知道朕的皇后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
韩英宁弯了弯嘴角,温声回道
“臣妾也是为皇上着想,上个月婉贵嫔的事已让贵妃成为众矢之的,如今怎可因为此事伤了皇上与瑞王的兄弟情分。”
拓跋昭听了她的话,收回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众奴才紧跟着他,鱼贯而出,很快,凝晖殿又恢复了平静。
韩英宁望着拓跋昭远去的背影暗忖:真是冷漠如斯的男人,从头至尾没有过问皇后一句。若他与瑞王不是亲兄弟,恐怕今天就是韩英见死了,他眉都不会皱一下吧。